那一年9月7日
凌冬坐上了开往师范学校的火车,人声喧杂,各种打扮的人拥挤着挣上车厢之间打开的小小的门。
回顾这一天,凌冬只记得自己因为和父亲挤散而落下的眼泪,以及被扯散的行囊。害怕、尴尬、对未来的憧憬与迷茫,深深的藏在她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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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冬不是第一次坐火车,可这可是她第一次坐这么挤的火车。
本来她爹是要把她送到师范校的,可这火车愣是没让他挤上来。临到火车都动了,凌冬急得都哭了,可火车并没有因为她的哭喊而停下来。
她爹也急得差点卧轨,也没能让火车的车门再次打开,最终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火车驶离静水站,
这可是从他们家大桥沟走了两个多个半小时到了六峰乡,好不容易挤上了公共汽车,被当作馅饼似的夹了三个多小时,又小跑了十多分钟终于赶上了这趟火车,满以为可以松口气上了火车直达终点,送凌冬进了师范校的,可不想,最无情的竟然也是这火车。
一路晃晃悠悠长蛇似的摇头摆尾的呼啸而去,毫不在意凌冬她爹和凌冬的感受。
好在人没上来,凌冬的行李却一样不少的被扔进了火车车厢门里头,当时还砸得前面一个小伙子直歪歪嘴。那小伙子张嘴就骂“操……这什么情况……”,
可回头一看凌冬他爹胡子拉碴,满头大汗,满脸歉意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也就歪歪嘴,没再骂难听的。估计是心里嘀咕了几句,勉强闭了嘴。
凌冬可根本顾不上道歉,她甚至都没瞅那小伙子,一心想把她爹拽上车来。无奈,直到最后一刻,车都动了,车门关了,凌冬她爹还是没上来。
上不来的没法上来了,上来的凌冬也下不去了,被挤得双脚都快沾不了地的凌冬连想擦擦眼泪的手都腾不出来了,她只能抽抽搭搭地任由眼泪在脸上滚。
因为,她的双手得紧紧薅住大大的行李包袱,还有书包,还有个装着脸盆、牙具、和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的网兜。
“这是咋滴呢,至于吗?都哭了一个多小时了……”头顶上一个声音响起来,“你也不累……”
凌冬看不见说话人的脸,可能感觉到说话的是个男生,连讽带刺的。
“关你什么事……”这话凌冬自以为是大声说出来的,可最终,凌冬连自己的声音都没听到。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说,她满脑子都是一早上,村里人来她家给她送行的场面。
塞到她娘手里的有五块钱、有十块钱、还有鸡蛋和煎饼,所以她的网兜里杂七杂八。鸡蛋和煎饼早在汽车上都已经碎了,下汽车时她听到了好几个人的抱怨声:“这啥呀,怎么黄不啦叽的,不是有人拉屎了吧……”
她本想下了车好好跟人家道个歉,谁知道她爹不由分说拽着她就往火车站跑,边跑还边告诉她:“快,快,赶趟,火车还有半小时到站呢,赶趟,坐火车比坐汽车省八毛钱呢……”
这可好,为了省这点钱,累个半死还把你扔火车站了。
“俺爹被扔到火车站了,他怎么办呀……”想不到发出来的声音竟然是这样的。声音里鼻音浓浓的,她自己知道,她还在哭,眼泪还是在恣意地滚,她还是没腾出手来擦眼泪。
“怎么办?看着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哭顶个屁用。”还是那个男生,说得还是那种毫不起作用的连讽带刺的话。
凌冬狠狠地闭闭眼睛,想把眼泪挤回去,可惜她看不到那男生的脸,否则她恨不能用眼皮把那多嘴多舌的男生夹死。
“倒是不是你爹,倒是跟你没亲没故……”凌冬恨恨地想着,使劲吸一下鼻子,她的鼻涕已经伴着眼泪不止一次地流下来,好在靠在自己脸边上有个人的一条胳膊,实在难受了,她就往那条胳膊上一蹭。
再次蹭干净脸上的鼻涕眼泪,凌冬不哭了。
她哭舒服了,也感觉接下来确实都得是她一个人面对的时候了。她现在第一想做的就是拧拧身子,换个姿势,她太累了,一个多小时,她就这样,两脚似乎悬空似的被人夹着,她害怕自己到了下车点便不会走道了。
第二想做的就是想看看一直在自己头顶上叨叨个不停的那个男生的那张脸,她哪怕用白眼珠剜他一眼,狠狠地说一句“关你什么事?”
也算解恨了。
“我说大姐,可别说不关我事,你看看,我这条胳膊招你了,还是惹你了?啊?你看看这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回头我想找你洗,那恐怕都是不可能的了吧……”
那男生的声音再次传下来,凌冬瞬间不敢动了,她倒不是怕给人家洗衣服,她怕的是一旦看到那张脸,她会增加更多的歉意。
“对不起……”她无声地低下了头,生怕自己这张脸被那男生记住了似的。
她也不管自己的这句道歉有没有被那男生听到,她便发誓就是累死也不抬头了。
“唉,你去哪里啊?”那男生好像是个话痨,或者就是个天生爱多管闲事的人,见自己问出去的话凌冬没作答,还故意拿那条被打湿弄脏一大片的胳膊推推凌冬的脸。
“问你那,你去哪?”这家伙锲而不舍。
“师范校……”凌冬不会撒谎,明知道眼前是个陌生人,她还是不会撒谎。
“哦,师范校啊,清江师范学校是吧?”那男生的声音里似乎多了份惊喜,“下了火车坐212路公交车,就到师范学校门口……”
声音里透露的是轻车熟路。
听到这个声音,凌冬心里没有质疑,反而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唉,天无绝人之路,这男生虽不招人喜欢,好在算是个热心肠……”
“真的吗?你确定吗?”凌冬没抬头,但她此时犹如抓住救命稻草的感觉,半信半疑里“信”占了八成。
“我骗你有必要吗?你看你这傻啦吧唧的样,我也去,下了车跟我走……”那男生掷地有声,信誓旦旦。
这个时候凌冬特别想看到这个男生的脸了,她怕下车的时候找不到这根救命稻草。
她使劲拧拧身子,可无奈她小小的身子就是一个馅饼或者饺子包子里的那个肉馅,四面夹得她根本动不得。
事实上,凌冬以为被自己抓住的那根救命稻草,只在眼前晃了一下,就随着人流消失了。
她最终还是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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