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前尘往事

　　“阿弥陀佛，”了凡大师长叹一声，对了空道：“痴儿，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为何还是不能放下。”

　　已经有十二年了吧。十二年前，了凡第一次见到了空的时候，是在西宁城的乱葬岗里。

　　彼时，他身中二十余刀，躺在血泊中，只剩下一口微弱的气息。

　　了凡足足花了三天三夜，用尽各种办法，才把他救回来。

　　自那之后，了空便跟随了凡在济云寺剃度出家，从最普通的小沙弥做起，直至三年前成为济云寺的监寺。

　　十二年的佛法修行，了凡满心以为他早已忘却前尘，放下了仇怨。

　　却原来并非如此。

　　对于了空出家前的遭遇，这世间上或许也只有了凡知晓一二了。

　　他本是西宁城一户官宦之家的庶出公子，因其母亲是西域人，还是一名出身卑贱的舞姬，所以他自小便受到家中其他兄弟姐妹的排挤。

　　母亲在生下他之时便难产而死，他在府中艰难度日，挣扎求生，居然也长到了十八岁。

　　府里的人都欺负他，甚至连下人都看不起他，只有一个名叫阿容的丫鬟善待他，照顾他，对他笑，给他温暖。

　　渐渐的，他便对阿容情根深种。而阿容，似乎也对他情意绵绵。

　　他一心为自己和阿容未来的日子打算，为此他努力上进，处处争先，只希望得到父亲的重视，为自己拼一个更好的前程。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的拼命苦学和努力下，父亲终于对他另眼相看，并打算开始栽培他。

　　这是一个多好的消息啊！正当他满心喜悦的去找阿容，想把这个好消息和她分享的时候，眼前的一幕却像一盆冰水，狠狠浇熄了他的雀跃。

　　只见他全心全意喜欢着的阿容，正被他同父异母的二哥，平日里欺负他最狠的二哥，搂在怀里亲热。

　　两人在花园的假山后面，旁若无人地相拥着，他听见二哥温言说道：“阿容，委屈你了。”

　　“能为二公子分忧，是阿容的荣幸呢。”是那个他熟悉的甜甜的声音，然而此刻，这声音传至耳中，犹如一把尖刀，深深的刺入了他的心脏。

　　“只是二公子准备何时才出手解决那个傻子啊，阿容想早日光明正大的伺候二公子嘛。”

　　这字字诛心之言让他忍无可忍，于是他一怒之下冲上前去，想要问个明白。

　　然而他的二哥，用极其轻蔑的话语侮辱他，笑他出身卑贱的母亲，笑他这这样的人居然还不自量力，读了些书就妄想咸鱼翻身，笑他被他们耍的团团转，居然还傻傻的以为自己找到了真爱……

　　种种话语不堪入耳。盛怒之下，他失去理智的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捅了二哥一刀。

　　二哥是嫡子，而他，一个最卑微的庶子，居然敢捅伤嫡子，简直是要翻天了。

　　嫡母在父亲面前哀哀哭诉，父亲也是勃然大怒，狠狠打了他一顿板子，下令把他关在柴房，再做处置。

　　关进柴房的当日夜里，他的二哥就把他从柴房提出来，用匕首生生在他身上刺了二十多刀，嘴里还恶狠狠地叫骂着：“你个不知死活的杂碎，居然敢伤了二爷我！爷现在就让你尝尝被刀刺的味道。你刺我一刀，我二十倍奉还给你，怎么样，够意思了吧。”

　　他疼晕了过去，等醒来才知道，他二哥刺完二十多刀，发泄了一通之后居然还不解恨，像是扔一条死狗似的，命人把他扔到了乱葬岗。

　　而于他父亲处，则号称他不堪重责，畏罪潜逃。

　　一个无足轻重兼犯下大错的庶子，他的消失对府里根本无关紧要，就像一颗小石子投进大海里，连波浪都掀不起来。

　　但是对他而言，失去了家人，失去了爱人，他已经一无所有。

　　背叛，欺骗，虐待，虽然他的家人，他心心念念的爱人，带给他的只是无尽的痛，和极度的恨。

　　想来这就是了空如此痛恨背叛和不忠的女子的原因。

　　“阿弥陀佛，”了凡叹了一声佛号，语重心长，“苦非苦，乐非乐，皆因一时执念。执于一念，终将受困心魔，一念放下，则能自在于心。了空，老衲本以为你已看破红尘，谁知原来你始终心魔未除。”

　　自己的伤心往事被提起，以往经历过的种种苦难伤痛一一涌上心头，了空终于泄气一般伏在地上，低声哽咽着对了凡道：“大师，对不起。”

　　“一切因缘而起，因念而生。当年老衲救了你，是因缘，今日你铸下大错，是执念。老衲不后悔当年救你之举，却将用区区吾之余生为被害之人忏悔赎罪。”

　　了凡转身走到殿内佛像前，面对着庄严而又慈悲的佛像，低头轻念了几句经文，然后缓缓脱下自己身上的紫金袈裟，置于一旁的佛龛之上。

　　这是……难道了凡是想卸下住持之位？

　　凌素绾刚转过这一念头，只见留在殿内的一干僧众已经围到了凡身旁，焦急的大喊着。

　　“方丈！”

　　“师兄！”

　　一名年纪稍长的僧人捧起佛龛上的袈裟，郑重对了凡道：“师兄，不可。”

　　了凡摇摇头，超然一笑，“阿弥陀佛，一切诸法皆无自性，若色若心，若依若正，虽有种种不同，求其体性，毕竟皆空。了空，你可知当初老衲为你取此号之意？”

　　了空原本冷漠阴森的脸上终于有了动容之色，膝行至了凡身旁，喃喃道：“大师，人是我一人所杀，错也是我一人铸成，是我自己放不下心魔，与您何干！”

　　“一切皆是因果，老衲心意已决，诸位不必再相劝。”

　　了凡低头看向了空，“了空，事到如今，惟有幡然悔悟，方能弥补你犯下的罪孽。你为何在后山禁地种植婆娑花，这些黄金又是如何得来？凭你一人之力，必不能做到如此天衣无缝。此中内情，你还不老实交代么？”

　　了凡做住持年岁已久，说话间自有一股威严气势，加上了空素来对他敬重有加，视他为自己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面对了凡既关切又威严的诘问，他终于松了心防，低声答道：“其实，这婆娑花……原本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