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夜入鬼宅下蛇井

　　这时，陆大哥突然抬头，咚一声从围栏上跳下，朝她俩走来。

　　“老二，跑完这趟你以后就回学院吧。”

　　陆宁愣了一下，“大哥……”

　　“大哥知道你不喜欢跑船，你有鲤鱼跳龙门的志向，比大哥有出息。回去吧，天塌下来还有大哥顶着。”陆大哥怕陆宁反驳似的转身钻进了船舱里，没有给陆宁说话的机会。

　　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汤不乐见陆宁神情复杂，连忙捂住了嘴巴。

　　不过，陆大哥对自己弟弟真好……

　　官府派人将船和银子取走之后，送来了一面锦旗和二十两奖励银。

　　陆大叔神情骄傲，喜形于色。

　　“什么？”大胡子听完探子的消息，一震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们真的把船和银子都上交官府了？”

　　“大哥，小的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老二，你怎么看？”大胡子问右手边的二当家。

　　二当家抚了一下自己的山羊胡子，道：“大哥，您知道摄魂妖姬的消楼为何要以饕餮为标志吗？”

　　“为何？”

　　“饕餮生性凶恶，好聚敛积实；消楼暗无天日，汇聚天下来路不明的奇珍至宝，”二当家眉目讳莫如深，“这点二者是不是不谋而合？摄魂妖姬恐怕早已富可敌国，瞧不上咱们那点东西很正常。不过，她将东西上交官府也说明了一点，她不接受咱们的赔罪。”

　　大胡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老子明白了，那个妖女是故意做给咱们瞧的！以后再碰到那三父子或者消楼的其他人，让兄弟们都躲着点！”

　　启程之后，陆大叔悠哉坐在船头抽旱烟哼民调，那模样简直比挣了八百两银子还高兴。

　　对于这一家三口的正直作派，汤不乐暗中钦佩。分明家境窘困，负债累累，面对那笔飞来横财却依然能保持初心不为所动，实在难得。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或许将来，陆家会另有造化也说不定。

　　自遇河盗以后，四人一帆风顺，货船终于停泊金陵。

　　陆家人送她上岸，给她买了些东西后正式道别。

　　“保重！”陆宁对她这个半吊子学生似有不舍，再三叮嘱她此去注意安全，“小乐，有缘再见！”

　　“再见！”汤不乐站在岸边与船上的他们挥手道别。

　　直到陆家的货船彻底不见，汤不乐才挎上他们为她准备的背包往金陵城方向赶去。

　　路上，同去金陵城的行人络绎不绝，个个气度不凡，豪气冲天。

　　瘦小的汤不乐夹裹在这群人当中，犹如鸡入鹤群，却兴致勃勃。

　　她有心听他们谈论，便得知了这些人来自天南地北，都是江湖中叫得出名号，特地赶来金陵参加一个什么竞宝盛会的。

　　“你们听说没有，这次竞宝盛会江城主不仅广撒英雄帖，邀请各门各派参加，甚至还请动了天下第一美人玉矶仙子前来撑场？”

　　“莫非是蓬莱仙岛那位人称天容仙姿，玉洁冰清的玉矶仙子？”

　　“没错，正是她！只待最后一件宝物一锤定音，玉矶仙子便会在台上摘下神秘面纱……传闻都道玉矶仙子如何如何美貌，这回便知是真是假了。”

　　“难怪呢！这回来的基本都是各门各派的青年才俊，恐怕都是听说了此事后专程来一睹玉矶仙子芳容的吧？”

　　“哈哈哈，自古英雄爱美人，诸位仁兄便是专程为了玉矶仙子来的也无可厚非。只是不知江城主这次竞拍的究竟是何宝贝，竟然还煞费苦心请了蓬莱仙岛的玉矶仙子来撑场面？”

　　“我们也正奇怪呢！神偷无影，难觅其踪，闻风而动 ，穴不走空。江湖中谁不知道这几句话？江城主如此高调举办竞宝盛会，就不怕那神偷鬼刀无影觊觎上吗？”

　　“怕什么！你当江城主是什么省油的灯么？人家早就请了风雨雷电四大神捕前来坐阵，防的就是他鬼刀无影！”

　　“诶，你们说，为何我心里有点期待鬼刀无影来呢……你们瞪我做什么？鬼刀无影对上风雨雷电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刺激场面你们不期待？”

　　“期待你个头！”与这人同行的兄长当着众人的面重重拍了他脑袋一下，“这种话能拿到明面上来说吗，万一传到江城主耳朵里，你还想不想进金陵城了？”

　　“知道了！”那小个子少年委屈了一下，揉着脑袋放慢了步子，嘴里嘟囔着，“私底下悄悄说……”

　　汤不乐原本听得津津有味，直到听到“鬼刀无影”四个字，才猛地驻在原地。

　　鬼刀无影也会来？她浑身一震，正值暖阳高照的时候，却打了个冷摆子，看得其他人莫名其妙。

　　傍晚，她随众人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金陵不愧是陪都，繁荣程度堪比京城。

　　这群侠士名人目的明确，三三两两地融入了热闹繁华的金陵城。汤不乐茫然无措地站街头，与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隔着一个世界。

　　她跟人打听到金陵知府短短十几年来已经换过好几任，如今的知府姓陈，并非欧阳。

　　待她好不容易打听到欧阳老宅，虽然事先被人提醒过，却还是被它破败荒凉的景象惊呆了。

　　欧阳府两边墙院已经坍塌一半，漆黑的院子里足有人高的杂草探出头来。门头上的匾额不翼而飞，歪歪斜斜的两扇大门随时会掉下来，上面依稀残留着官府褪色的封条。

　　听说，当年欧阳大人到金陵上任没多久，就被皇上下旨抄家诛了九族。重罪，那个时期最敏感的罪名――谋反，欧阳家的人无一幸免。

　　从那以后，欧阳府便被官府封了起来，严禁任何人入内。达官贵人们唯恐殃及池鱼，纷纷搬迁。欧阳府所在的这片街区也跟着慢慢荒废了。

　　曾经有头有脸的黄金地段，如今成了连乞丐都不愿来的荒凉之地。

　　夜风吹过，汤不乐交叉搓了搓两边手臂，壮着胆子走上台阶就要推开那两扇破门。

　　欧阳老宅闹鬼！给她指路的好心人说，半夜时不时就会从里面传来奇奇怪怪的动静，有冤魂在作祟。

　　汤不乐想到此处，收回了已经伸出去的手，再转眼，她已经骑上了坍塌的墙头。

　　她汤不乐不怕鬼，怕人。

　　这地方已经被划为金陵城禁区，万一被官府发现有人推门而入，省不了要惹出麻烦，她轻松跳进院子里，果然还是爬墙利索些！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汤不乐的确有做贼的天赋。

　　为什么是贼？汤不乐突然想到鬼刀无影，连忙摇了摇脑袋，将这个可怕的想法甩走。

　　她摸黑在欧阳府里寻了个房间打算将就一晚，等天亮再仔细瞧瞧欧阳胤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然后，离开金陵。

　　原来记忆中的那个小玉人已经不在人世，她窝在腐朽的房间里，望着窗外树梢头的月亮，心里郁闷难受，直到后半夜才慢慢睡过去。

　　嘎吱――嘎吱――

　　幽寂而阴森的欧阳老宅内忽然传出不同寻常的声响，在深夜里尤为突兀。

　　好像有人拖着沉重的身子在陈旧腐朽的地板上爬动，动作非常缓慢，一顿一顿的，慢慢靠近了汤不乐休息的房间。

　　倘若此时宅子外面有人，坊间免不了又要多出一件有关老宅的诡闻。

　　夜里凉，汤不乐是被冷醒的。她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借着月光，竟看见门口地板上趴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昂扬着披散的头，正用一双灰青色的手一点一点朝她这边爬过来。

　　“啊！”汤不乐瞌睡瞬间清醒，吓得魂飞魄散，想爬起来，却发现双腿已经使不上一点力气，只能本能地往板壁上挤，“鬼啊！有鬼！”尖锐的叫声划破黑夜，惊飞了宅里的蝙蝠。

　　“救……救我！”门口那个东西颤抖着伸来一只手，最后无力地垂了下去，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汤不乐虽吓得瑟瑟发抖，但注意力一直在门口那鬼东西身上，它突然间没了动静，这倒是她没想到的。

　　观察了有一会儿，她心里突然冒出个古怪的想法，门口那东西似乎是个人。

　　托鬼刀无影的福，她奇形怪状的死人已经见过不少，这回见了活鬼竟然想过去瞧个究竟，当真是胆肥了！

　　她拖过布包，摸出火折子吹燃，小心翼翼地朝那个鬼东西爬去。

　　羸弱的火光刚探到鬼东西的脑袋，它突然抬起头来，一张放大的青黑色的死人脸几乎贴到汤不乐脸上。

　　汤不乐还没看清它是何模样，便吓得哇地一声，丢开火折子，蹬着腿往后退。

　　“救……救我……”鬼东西微弱的声音再次传来，这回汤不乐离得近，听得仔仔细细。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汤不乐哆哆嗦嗦道。

　　“人……”自称为人的东西似乎非常虚弱，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声音越来越小。

　　一听是人，不怕鬼的汤不乐胆子便大了起来，重新拾起火折子过去察看。

　　她扒开他披散的头发，底下有一边眼睛戴着眼罩，似乎是半个瞎子。他脸色黑青，生气全无，像中了什么毒。

　　探他鼻息，虽然十分微弱，但是人无疑了。

　　汤不乐松了一口气，用一根手指戳了戳他，“喂，你怎么样？我要怎么救你啊？”

　　怪人动了动，挣扎着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汤不乐表情逐渐惊恐，一度面如死色。

　　翌日，怪人毒性已解，神采奕奕地坐在汤不乐对面吃烤蛇肉，吃得极香。

　　“你真的不吃？”怪人将最后半条烤蛇递到汤不乐面前，“把它想成龙肉就不怕了。”

　　“不了，”汤不乐干笑两声，连忙推了回去，“我比较喜欢啃干粮。”说罢，咬了一口手里的白馒头。

　　怪人一边吃蛇肉，一边瞥她的布包，问道：“还有没有其他吃的？”

　　“还有两个肉饼，”汤不乐转身去拿布包，“朋友给买的，路上没舍得吃……”

　　“谢谢！”怪人一把夺了过去，毫不客气地在里面翻找起来。若不是这人养着那些东西，她铁定不会放纵他至此。

　　“别翻了！我一穷二白，身无长物，只有那两个饼了……”

　　“这是什么？”怪人腾出一只手，从饼底下抽出了两张油乎乎的银票，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二十两银票，身无长物，嗯？”

　　汤不乐疑惑了一下，一把将银票夺了过去，真是两张十两的银票。

　　难怪陆大叔在码头突然消失了一阵，原来是去将那二十两奖励银换成了银票。

　　她望着油乎乎的银票突然鼻头一酸。

　　“喂，我就吃你个饼，又没打算抢你银子，你可别哭哭啼啼的，我是最烦女人哭的……”怪人转身将两个饼放在火上烤，不再理会汤不乐。

　　汤不乐将银票揣进袖子里，拍了拍衣摆上的灰打算离开。

　　“站住！”怪人头也不回地叫住她。

　　“干嘛？”汤不乐十分不悦，“毒也解了，干粮也吃了，不打算放我走了不成？”

　　“不是，我只是想好心提醒你一下，你昨晚把蛇王杀了，它的子孙后代认得你的气味，你若此时离开，我保证你出不了院门。”

　　汤不乐想起昨夜的情形就头皮发麻，打着哆嗦退回来，“你不是说那些蛇都是你养的听你的话吗？你让它们别咬我不就成了？”

　　“蛇王还是我费尽心思、呕心沥血培养的呢，还不是照样咬我了？畜牲终究是畜牲，总有兽性大发的时候，谁能保证它们一定不咬人？”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蛇的报复心极强，你若想安然无恙，半月之内不能离我太远，否则……”怪人笑而不语，但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你这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汤不乐气得将空布包往他那边砸去，被他轻松躲开了，“早知如此，昨晚就不冒着生命危险救你了！”

　　“现在后悔已经晚咯。”怪人偏转过头来，白净年轻的面庞挂着半张笑脸，另一边被眼罩遮去了大半，他将一个烤得焦黄酥脆的肉饼递向她，“蓝如愿，姑娘芳名？”

　　汤不乐恨恨咬牙，偏不信邪，转身咚咚咚跑下了残破的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