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9章 夜半细谈

　　已是三更天了，牧北野也未打个灯笼就进了凉春的院子，瞧见里屋的灯还亮着，便轻轻扣了门，凉春也未睡下，便开了门放他进来了。

　　“你这屋子什么味儿？冲得很。”牧北野皱了皱眉，“莫不是你被熏着才睡不着？”

　　凉春没好气的斜了他一眼，又没好气的回了他的话，“若不是你急着搬去京城，我至于把存了的货都蒸煮了嘛，这几日秋生的手都被我累成猪蹄子了。”

　　“哪里是我急，皇上都招人来了三回了，若不是我原本讨喜，早就被皇帝拉去砍了。”他也不服气，虽知道那些草药她用心栽培了多年心有不舍，可他也算是费劲了全力拖延了。

　　“你不是讨喜，那是皇上看在你这么多年出生入死的份上惯着你，说你也是，寻个什么借口不好，说什么要等临苏河的螃蟹肥了一道带进宫去，敢情这皇帝等你你等螃蟹，能不让人置气嘛。”凉春是从卓盛那里听来的，这话可难死来办事的太监，也差点没气死卓盛，倒是他自己沾沾自喜觉得寻了一个十分恰当的借口。

　　牧北野不与她辩解，只是有些失望，被卓盛嫌弃至今，如今凉春也瞧不出他的绝妙心思，但眼瞧着凉春将一个小瓶子塞进他手里，嘴角又荡开了笑，“这回是什么？一日服几次？”

　　“我照着老腐朽给的方子赔的解毒丸，你平日里不要多吃，出门赴宴前吃一粒，就算不用来解毒，这药丸解酒也是好使的，卓盛说得没错，京城里的人，你是分不清好坏的。”

　　“方才被他们一顿笑话，如今你这也是要取笑我不识人情世故？”牧北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说实话，他方才宴席上没少喝酒，脑袋还是有些涨疼的。

　　凉春自然看出他的不舒适了，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立在他身后，双手在他脑袋上轻轻的按压，帮他疏通经络，去年他一场大伤在府里躺了一个月，也是她针灸按摩伺候着，如今手法娴熟，牧北野也觉得舒适。

　　“你哪里是不通人情世故，这么晚还特意跑我这里一趟，不就是知道我心有不悦嘛。”凉春与他说话自然也是直白的，“府里的事你一向处理得糊涂，只是因为一切都由卓盛那老狐狸管着，就像我虽然早初就对孟姑娘的身份目的起了疑心，但是既然卓盛容得下她，定不是什么祸害。”

　　“你何时猜到她是……”牧北野正要转头去问话，凉春一个手下使劲按得他只喊疼，凉春知道，她这院落可不一定清净，牧北野的话还是不要问出口。

　　“那孟姑娘，我不讨厌。”

　　“哼，你当我不在府中就不知道，你给人下过泻药还不算讨厌？”牧北野常年不在府中，但是府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还是知道的，但此时也就是拿凉春打趣，凉春给孟凌云送过泻药不假，却也给了她一瓶生血丹。

　　“我给讨厌的人可不会下泻药，要下至少也得是烂肚肠的毒药才是。”

　　牧北野知道她口是心非也未与她多辩，定了定话茬子，他问得小心，“凉春，你不喜是吗？”

　　凉春知道他问得是什么，思索良久，才回了话，“你起初接我回来的时候，你乳娘不喜，卓盛也不喜我，可你不是将我留下了嘛，你无论做什么，我并无不喜的。”

　　牧北野听她此话心头甚是暖和，知道她这么说大多是宽他的心，“我从未与你说过，我与卓盛大哥是如何相识的吧？”

　　“倒真是没有说过，那老狐狸与你是什么孽缘？”

　　“我和他都是一道跪着卖身葬父的，他比我年长，可我看着比他强壮，别人要买我他总出主意断了那些人的心思，甚至还编出我一日十碗饭的话由子来，那时候真是讨厌他，但最后我们都卖给了同一个人，那时候我才知道他是不愿意我将自己卖得太廉价，瞧着主顾不好便替我挡了。而他没有抢了我最后的那个买主。”

　　“是他？”凉春大概能猜得出场面，思及这些年卓盛与牧北野之间的种种，凉春一声感慨，“你们倒是知恩图报。”

　　“他给了我们钱，却没有收了我们的卖身契，反倒是给了银两于我们，让我们自寻生路去，卓盛去了邻国投奔他姐姐，学富五车还考了状元，而我参了军，却不想分在皇子营，那时我才知道他的身份，日日陪他练武，他待我与亲兄弟一般。他落了难，我们才重新聚上的，原本只是想报了当年的恩情，可后来便也是认了他这个人，与他做兄弟挺好的。”

　　凉春给他端了茶，难得他说了这么大段子的话，与那人初识，她也有一段故事，只是不能与牧北野说，怕是折了那人在他心中的位份。

　　“知道你有恩必报，也知道你信守承诺，不必与我说得如此的细致。只是你到底不如卓盛聪明，空有一身武艺，以后在朝中仔细着些就是。”凉春也就这么叮嘱着，总觉着自己如此说话像是他老妈子一般，有些别扭。

　　牧北野凑近瞧了瞧，见她脸上似乎还有不悦之色，“你当年救过他，可为何对他总有成见，回回见他他总与我问起你，对你他虽力不足，但总交代我不能亏待你半分。”

　　凉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其实他说的也都是实话，这些年他装疯的事情牧北野似乎就没有刻意隐瞒过，她想过那定是虞承睿默许的，逢年过节她也能从卓盛那里收到过几个不错的物件，自然知道不是卓盛那小气的狐狸给的，背后是他她也清楚，可对他，自己的确没有几分好脸色，许是他是这些人里唯一知道她是谁的，唯一能让他想起过去的。

　　“他走了？”

　　“我来时到没有，在与凌云说话，此时怕是已经走了，毕竟离不得太久。”

　　“他还未走，你不在那里守着，来我院子里作甚。”

　　“他与凌云有话要说，我守着倒是显得刻意了，卓盛说了我能走才走的，且知道你心中不痛快，怕明日动身的事情再出了什么岔子。”牧北野陪着笑，让凉春有些哭笑不得，原是怕她落跑了。

　　“你多虑了，临苏虽大，可除了北陵王府哪里有我的容身之所啊。”她说的是实话，所以那一年虞承睿才遣了牧北野去接她吧。

　　牧北野并不喜欢听她这么说话，一来是丧气了些，而来总显得他北陵王府是她迫不得已的无奈，而非心甘情愿，“你且早些休息吧，我先走了。”

　　“王爷！”凉春突然开口又喊住了他，牧北野转身瞧着她，今日总觉着她有几分不妥当，可凉春也未开口再说半句话，牧北野向来不勉强她，正欲走她又开了口，“你，你为何不曾想过与我结拜为兄妹？”

　　牧北野被这么一问有些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凉春，凉春脸上有些不自在，补了句，“你怕流言蜚语，就不曾顾及我在王府会……”

　　“你与凌云不同，”牧北野像是明白了她要问的，手轻轻抬起落在她的头上轻轻的抚了两下，“她，我需要给世人一个交代，而你不同，世人看低你你能将世人看得更低，给你这样的交代倒像是辱了你似得，若是哪一日你也需要什么其他交代了，与我说，怎样都行。”

　　平日里凉春常觉得他莽夫一个，如今这席话倒是让她觉得自己有些看低他了，一句怎样都行在她听来心里生了旁的念头，脸上竟生出些红晕，恰得夜色遮得刚刚好，“王爷与卓盛那老狐狸在一处久了，油滑了许多。”

　　“哪里油滑了，我说的何时不是真心话了？”牧北野反驳道，胸口却迎来一双手将自己使劲往屋外推着，听她口中念着，“夜深了，王爷回去休息，我且要睡了……”

　　牧北野在门外立在那里，门已经被合上了，他傻傻笑着，觉得自己瞧见凉春害羞了，原来凉春羞涩是如此的模样，与旁的姑娘一样，却也不一样。

　　而两人嬉闹之间，院子门口有个曾立了许久的身影渐渐缩了进去，那人正是七皇子虞承睿，卓盛陪着他，原本是要送他暗道走的，却不想他突然问起凉春的院子，陪着来了却在屋外看着那屋里的剪影许久，直到离开，他未说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