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对不起

　　贺老的妻子名为顾静荷，这名字起得优雅娴静，真身却是一个虎虎生威的母老虎，往往会带给知晓真相的人强烈的反差。但是，就和每个人的性格是不同的，每个母老虎的性格自然也都是不一样的，说到母老虎，就想起泼辣和善妒，这是世人的固有印象，是偏见的结果。顾静荷这只母老虎的存在就能证明这一点，她性格温和有趣，从来都不喜欢与人产生争执，和人交往时能带给别人如沐春风的快感。

　　顾静荷与贺老的相遇，虽然不算浪漫，但却令他们两人终生难忘。那甚至不是一见钟情，只是寒冷的两人为了取暖，而互相依偎，却由此产生了感情，事后一想，仿佛就是非如此不可了。

　　年轻时的贺老是在刀尖上行走舔舐鲜血赖以生存的赏金猎人，为了报酬奔走于各个危险的场所。他见识了太多凉薄的世事，那颗原本热血的心也跟着凉薄起来，渐渐的，他学会了隐藏真情，学会了不动心。

　　直到去戈壁的洞窟中猎杀一头凶兽之时，不幸遇到了漫天沙尘暴，路途被阻断，他被困在洞窟里三天三夜，与他相伴的就是因虎族内乱而被牵连的顾静荷。从此之后，他的身边多了一个眉眼带着英气，目光却温柔婉转的年轻姑娘。

　　再后来，他为这姑娘放弃自己原本打算要干一辈子的营生，放下旧仇私恨，加入了总局。

　　顾静荷是虎妖，她的容貌几十年都不改变，而贺老却一点点老去。他每一天都在变老，顾静荷便陪着他，一起变老。

　　他原以为自己会先她而去，却没想到，最后竟是顾静荷的阳寿要走在他前面。二十年前的修道界大战，她为了救他，替他挡下致命一击而受重伤，被伤到了内脏，内丹也破碎了一半，虽有茅山派的文秀大师竭力相救，也命不久矣。

　　看到顾静荷一天比一天虚弱时，他心痛得难以忍受。他不敢想象，自己失去了她会怎么样。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想起那些夜不能寐在外奔波的夜晚，想起他杀死过的妖类和魔物在临死前看向他的狰狞目光，想起鲜血和曙光没有到来前的岁月。

　　他的阿荷在多年前拯救了他，如今却要抛下他，在他眼前变成一具尸体，就像他见过的别的尸体一样冰冷。

　　人死了之后只是一具尸体，也就是说什么也不是了。他见过太多生死，恐怕没人比他更了解这个。

　　这么多年来，他和阿荷生活在一起，为秘调局工作，好像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再也没有当年冷酷肃杀的影子。

　　可是往日的一切仍旧深埋在他心中。

　　他可以为阿荷做任何事。

　　所以当那个人联系他，告诉他有办法让顾静荷破碎的内丹愈合，但要他为自己做事才会出手相救。他碾转反侧了三天之后，答应了这项交易。

　　那个人给他下达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出卖总局的行踪，这一次林容出外勤，要来南三黑市找人是他告诉那个人的。

　　就连总局在南三黑市的卧底老宋，也是被他指认的。

　　老宋并不是叛徒，他才是。但在他和那个人的安排下，林容到死为止恐怕都会一直以为老宋才是叛徒。

　　他原本可以在自家的饭店动手，但他自知对不起他的同事，不愿亲手了结他们的性命，更不愿让顾静荷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所以配合那个人布局，只是将林容她们引入南三黑市。

　　虽然明知她们一旦进入黑市，就是凶多吉少，他与林容是有感情的，自然不愿让她死，可为了阿荷，心中的这点愧疚和不情愿又算什么？为了自己爱人的性命，他可以付出自己的性命，也可以让别人付出性命。

　　但比起自己动手，还是让那个人的爪牙去做这件事更合他的心意。

　　因此，当他看到林容她们毫发无伤地出来时，心里的感受非常复杂。

　　他没想到，以那个人的能力和精妙的布局，却未能留下她们的性命，他看向那个容貌美丽的新人女孩和看上去像是闲逛回来一般轻松的董攻玉，后悔自己和那个人低估这两个人新人的能力了，改变大局的居然是他们。若是此番只有林容一个人去，肯定已经被困住了。

　　再回想也无用。他的心冷了下来。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他必须要亲自动手了。

　　贺老的这辆改造过的红色本田，改造的可不只是性能和外观。他在车内也安了机关。只要他一按下那个隐藏在座椅下的红色按钮，车里就会布满了来自魔界的致命毒气，这也是那个人给他的东西。那个人还给了他毒气的解药，这样一来，哪怕他不闭气，也不会中毒了。

　　要想让林容和那两个新人丧命，自然要在她们卸下防备猝不及防之时，所以他本来是不该说“你们不该活着出来”这句话的。这样把话说出口，无疑只会让他们警醒，从而变得有所防备。

　　但他似乎没有办法不说这句话。他这么说并不是对林容她们怀有恨意。因为这句话根本就不是说给林容听的，而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你们不该活着出来。”

　　他道。

　　说了这话，可最终他也没能按下那个键，放出毒气。他只是一路沉默。

　　到了总局之后，当他接受上级的讯问时，他直言不讳，交代了自己所知所做的一切。

　　林容站在审讯室的外面，一言不发地看着贺老接受讯问时黯然的神情。直到她的身边站了一个人，她回过头，看到顾静荷憔悴的面容。

　　“我可以见他吗？”

　　顾静荷问。

　　他们见面的第一句话，是贺老先开的口：

　　“对不起。”

　　他可以为阿荷做任何事，就算阿荷不会希望他那么做。他爱的自私，可确实深爱。事情也不过就是如此。

　　林容不再看下去，转身回了二组的办公室。融微坐在那张滑稽的蹦蹦床上，碧若清、董攻玉和周大壮也都在等她。

　　“操！”林容再也忍不住了，破口大骂，“魔界的那些混蛋！父淹这个该千刀万剐的！别让老娘见到他，否则老娘要把他——”

　　“冷静。工作时间禁止爆粗口。”

　　融微道。

　　“我冷静个屁！你TM都这种时候了还能冷静，你还是不是人？”

　　林容气呼呼地说。

　　“我确实不是人。”

　　融微无动于衷。

　　林容被他这么一抢白，怒火也熄了，面上甚至有些迷茫。周大壮看着她，知道她心里难受，却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更何况，安慰是没用的。

　　“林容，若清，小董，”融微的声音没有起伏，“你们这次外勤为二组和总局立了大功，做得很好。”

　　“别说这个了。现在老宋在南三黑市失踪了，怎么办？”林容是个急性子，“魔界的人劫走了老宋和小赵，到底用意何在？是要拿他们来威胁总局吗？可是，也没接到魔界递来的消息啊。

　　还有南三黑市，居然罔顾与总局签署的协议，公然违背条款，这到底是黑市的店主私下联合在一起作怪，还是干脆说黑市的主人听水已经反了？”

　　融微摇了摇头：

　　“恐怕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听水的情况如何总局尚不清楚。他在一周前前往膳南之地寻求一种珍贵的药草，至今未归。他离开之后，南三黑市就立刻被外来的魔界势力渗透，你们不觉得这里面大有蹊跷吗？

　　我的见解是，听水不会是阴谋的谋划者，否则他就会留在京城来操纵一切了。

　　而且最蹊跷的是总局如今根本就联系不上听水。跟他同去的一个随从被膳南分局的人发现了尸体。

　　这随从的死是否跟魔界有关，听水的下落又如何，我们目前还没有决定性的线索能说明什么。

　　目前，种种迹象表明，魔界将要有大动作。

　　我们二组在这短短一个星期里，一直被敌人牵着鼻子走，现在，到了我们反击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