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心中所想便是眼中所见

　　既然已经知道该朝何处出手，那就不必再废话下去了。只是这出手的人不是碧若清，而是董攻玉。他蛰伏已久，也是时候露一手了。

　　郭子临原本站在那里，暗自防备着对方动手，浑身紧绷，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却忽然听到一清脆声响，只觉神情一恍惚，眼前发黑，随后便听到了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缥缈萧音，时断时续，亦真亦幻，却又当真美妙绝伦，当今是仙台瑶池才有的乐曲，人间难得几回闻。

　　他本不通音律，对音乐也毫无兴趣，此刻却听得着实入迷，不能自拔。美中不足的是，他听到了这般美妙的乐章，却是摸着黑听的，若有美景配这佳乐，岂不更是畅快？他心中正如此想道，眼前却立即痛快地一亮。侍酒女。酒席就摆在华光遍生的莲池之上，他只觉通体舒畅轻盈，说不出的快乐，那些美貌酒女抿着嘴邀他入座，他便当仁不让地坐在为首最亮眼的那个酒女身旁，将对方揽入怀 眼中所见正是刚才心里所肖想的琼楼玉阁，还有呈飞天之状娇柔美艳的仙姬，以及举着酒杯，一笑百媚生的里。

　　那酒女身上的味道好闻极了，带着浓郁又不过腻的花香，仔细一闻，好像还有一股独属于女人的隐秘体香。这正是他喜好的味道，他暗自欣喜。诗仙李白曾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别看他郭子临落得了这样恶臭的名声，世人皆道他是小人中的小人，可他腹中有诗华，是很懂得享受的。

　　这样的温香软玉在怀，他举杯便痛饮，饮了一杯又一杯，还不忘趁机揉捏怀里的美人，好不痛快，不知什么时候起，喝得竟有些醉了。

　　他迷迷糊糊的，眼皮都要黏上了。

　　不能睡！

　　有个声音在提醒他，不能睡着。

　　他竭力想要睁开眼睛，耳边的萧音却愈来愈响，原本舒缓平和的乐曲也陡然间变得锋芒外露越演越烈，急促又凄厉，宛如两军交战时吹响的战曲。

　　他被这萧音弄得耳朵生疼，耳膜都要被震裂了，原本尚为清楚的思绪也越来越乱，如同一团乱麻，根本不能做出任何思考。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却没有思考的能力，甚至都来不及问自己是在哪里在干什么。

　　但他的本能却顽强地与萧音对抗。他也毕竟是修道者，虽然平时一直不务正业荒废修行，但他是有底子在的，又研习过很多名门正派瞧不起的速成邪术，此刻他奋力挣扎，试图逃出萧音的掌控，保得灵台的清醒，也自然是有成效的。

　　萧音最终也没能让他陷入昏迷，他头晕脑胀，但好在尚能控制自己的心神，此时他眯着眼睛，努力想要看清眼前的景象。他这一看不要紧，吓得心脏都要跳出胸膛了。

　　他所处之地哪里还是方才的仙境，根本就是九川黄泉之下！那些原本环绕在四周或抚琴，或轻挥袖绫的仙姬乐女，皆已变成面目可憎、披头散发的丑陋女鬼，在冰凉刺骨的忘川水里痛苦地嚎叫，向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想要把他也拖入冰冷的水里。

　　“走开！走开！”

　　他慌乱地躲避着这些女鬼，却发现自己无处可避，没有退路，脚下是九尺黄泉，身后是万丈深渊，头顶却是永夜虚空。

　　那萧音的调子一转，越发刺耳突兀，听这萧声，就像是在被锋利的刀刃割肉一般令他痛苦不堪。而且最要命的是随着萧音的起伏，这原本静止不动的忘川水也沸腾般涌动不断，层层叠叠的水浪向他袭来，他直直地愣在那里，浑身无力，竟是要被活活淹死在这里。

　　在危急关头，人类会往往爆发出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力量，郭子临也是如此。这是生死攸关的一刻，他浑身直冒冷汗，竟奇迹般地跳出了董攻玉以萧音为他设下的屏障，意识到了眼前看上去无比真实的一切其实都是虚幻的，是他的心神被迷惑后的幻相。他闭上眼睛，一点也不保留，调动全部功力，在身体周围形成护体的金刚罩，试图与萧音抗衡。

　　董攻玉自然感知到了郭子临的奋力抵抗，他却毫不在意，继续不紧不慢地吹奏“春月十三梦”。

　　就在他面前不远处，郭子临面目呆滞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对方已陷入他的萧音控制之中，横竖在他的手掌心里逃不出去，但他却没有更进一步，趁着郭子临失神之时，直接上前去将对方擒住。

　　这是因为他早已察觉郭子临所站的地方布下了陷阱，他一旦靠近郭子临，就像是掉入了深坑的猎物，成为瓮中之鳖。

　　郭子临还在顽抗，并没有完全臣服于他，否则他就可以引诱对方自己走出来，来到他面前。

　　他先前已与碧若清商量好，由他来对付这碍事的郭子临，让对方自顾不及，无暇去管别人的事，而碧若清则去半掩着门的里屋一探，尽快破开迷魂阵，将被困住的林容解救出来。

　　眼下并未听见里屋有什么动静，也不知道碧若清那边怎么样了，但通过她先前种种的出手和表现，已经十分相信她的实力与灵机应变的能力，并不担心她会出什么事。

　　就在董攻玉分神的这短短片刻，郭子临已经把握住了这萧音渐慢的难得机会，正要一举突破董攻玉的挟制。

　　可董攻玉又岂能让他如愿以偿，让自己和碧若清的计划功亏一篑？

　　他微微一笑，又在萧音中注入了三分灵力，变了曲调。

　　陷入幻境的郭子临只觉得原本压制住他的强大力量已经褪去，正欣喜若狂地以为自己摆脱了控制，他一睁眼，果然，自己已经回到了店铺里。

　　只是店里空无一人，不知那两个年轻人去了哪里。

　　他回头看，发现里屋的门仍旧半掩着。他走过去看了看里面的情况，看到迷魂阵的布局仍旧好好的，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便放下心来。

　　奇怪，那两个年轻人究竟去哪里了？吹箫的人不见了，那萧音也消失了。

　　他心生狐疑，以为他们埋伏在暗处，准备等他走出保护圈，再与他动手，于是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仔细地环视店内的情景，想要找出他们藏身的地方来。

　　他的目光掠过货架，而后落在那尊金铸的观音像上，一瞧见观音像，他的心里便又足了几分底气。

　　这尊观音像是那个人留给他的好东西，那个人向他承诺，只要有观音像在，任凭秘调局来多少人，来的人又有多厉害，都不在话下。

　　想到这儿，郭子临得意一笑。他很乐意看见秘调局的人栽在自己手里的样子，到时候，他不介意痛打落水狗。被骂了这么多年恶毒小人，他若是不在这种时候恶毒一点，岂不是辜负了世人对他的骂名？

　　他的目光又漫不经心地向旁边移去。忽然，他错愕又惧怕，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原本放在观音像旁边的人头还是人头，却不再是那个少女的模样，而是一个肤色暗黄面目愁苦的中年女人的人头。

　　那女人和少女一样，也是七窍流血，她似是发觉了郭子临的目光，流着血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竟朝他看去，与他对视的一瞬间，她的脸上露出怨毒的笑容。

　　郭子临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女人是他死去多年的母亲。这么多年来他的心里一直藏着一个秘密，他的母亲是被他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