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路头斜坡,再往前行个几十米就是家,乌离扯着苏磊刚踏上坡下小路,就被旁边草丛里钻出的妇人拦住,“小离,不要过去。”她语调生急。
望一眼女儿身旁的小男孩,连忙将乌离和苏磊一块拖进草丛里隐身,三人蹲下,乌离道:“娘,你咋在这,怎么了?”
“小离,不要问那么多,赶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边说着,边将手边的一个包裹给乌离绑在身上,“你水性好,待会你往南边走,过了河你就安全了,记住娘的话,那个盒子不到你遇见难处的时候千万不要打开……”
妇人一席话听得乌离一头雾水,出什么事了,娘亲这么急急忙忙的叫她走,和那些被烧死的村民有关联么?
“娘,你叫我去哪,发生什么事了你说呀……”还想问被打断。
“小离,不要再问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一切,听娘的话赶快走。”妇人语调带上哭腔,她有千言万语想对女儿说,可现在没有多余时间给她娘俩唠闲嗑。
再望一眼苏磊,妇人又问:“石蛋怎么和你在一起?”石蛋原先没少欺负乌离,所以她认得石蛋。
“娘,他父母……”被烧死了。
“被烧死了”这几个字实在说不出口,她倒没什么,可苏磊的爹娘遭难前将苏磊藏在井里,村西头的惨剧他肯定没看见,如果直白的说出来会给他造成什么样的打击。
苏磊也在等下文,却听乌离卡壳没了声,当下明白,心中猜测是对的,爹和娘没了。
难得被父母娇宠坏了的他只红了红眼圈,没见眼泪流,吸溜下鼻子自顾回话:“乌婶婶,两天前晚上村子里闯入一帮恶人,我被爹藏在井里才没被他们抓了去,直到今天都没见着爹和娘,我猜他们……”话没说完,可他要表达的意思母女俩明白。
一帮恶人?
难道就是他们,烧死了所有村民?
乌离首先想到,是否与坟场碰到的那些人有关,但这也只是猜测,不能确定。
而妇人却是心中一痛,这么多年过去,宫里的那位还是不放过她,看样子因着自己,已经连累上其他人;她若知道,几百口子人已经因着她全部化作焦炭的话,估计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拉回漂远的思绪,推着两个孩子叫他们赶紧走。
乌离见娘执意要她走,晓得该是到了千钧一发的危难之际,否则娘不会这么急急忙忙的将她打发;走也成,要走一起走,怎可能丢下娘不管?
“走就走,我们一起走……”她说道。
“小离,听娘的话,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妇人恨不得给女儿跪下,求她赶紧离开。
“娘……”还想掰置,一道男腔加入进来,“今天你们谁也走不了!” 十几个同样打扮的武者,将他们隐身的草丛包围。
既被发现,再藏掖已没必要,三人站起,循着声往那边看,只见一位俊美的华服男子立在草丛外,看样子他是这帮人的头。
妇人将俩个孩子拉倒身后,挡在前方:“你们要干什么?”
裴昊麟独自近身草丛边,显出一丝笑,对妇人弯腰抱拳:“臣见过皇后娘娘。”
乌离耳鸣,皇后娘娘?
同样躲在妇人身后的苏磊,也被惊的瞪大眼:乌婶婶是皇后?皇后不是住在皇宫里嘛?
苏磊虽然年纪小、书也读的不多,可娘给他说过皇上与皇后是何人,他还做梦什么时候能见一回当今皇上与皇后,今天居然见着了,可是怎么看,乌婶婶也不像皇后啊!
妇人身后躲着两个孩子,两个孩子的心思完全不一样。
“什么皇后,你是否认错人了,我乃一山野村妇,担不起冒充皇后的罪责。”妇人说。
裴昊麟站直身子:“娘娘若不是皇后,那娘娘见了臣为何要躲呢?”
妇人接不上话,无论躲与否,她的秘密终有一天会被翻出来,眼前这个人,她并不认得,但能确定这人八成是宫里的那位派来的,能让那个女人将她记挂这么多年,无非就是……
那个贱人,过去这么多年还不死心。
也是,她咋可能死心,没有那东西她就是永远的冒牌皇后,说不定哪天会被人扒掉皇后的外衣。
妇人脸上表情不断变换,裴昊麟知道她已承认自己皇后的身份;但他千里迢迢来这可不是为了迎她回宫,而是要拿她手里的凤印!
“皇后娘娘,我想您猜的出我来找您是为何,说实在的本王很忙,没有闲时间同您叙旧,要不您把东西给我,我马上走,往后再不打扰您的逍遥日子,您意下如何?”
妇人心中冷笑,宫中人向来两面三刀,要是真将东西给他,她与这两个孩子能活下才是怪事;况且,那东西要给早给了,也不会等了这么多年还得托他人之手转给那个女人。
面上无一丝波澜,心中盘算脱身之策,得想办法将小离送出去。
等了半天不见回话,裴昊麟显出不耐:“娘娘,本王今天尊称你为皇后是诚心诚意,但你也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最好将东西乖乖交出来,免得让本王难做人,万一伤了凤体本王心里也过意不去……”满口威胁、恐吓。
“敢问王爷封号为何,你不报上名来,我怎晓得是否将东西给了对的人。”
裴昊麟取出随身金文玉蝶:“此物足能证明本王身份!”
妇人踏出草丛,接过,玉碟一面雕刻吴王府,另一名雕刻裴昊麟,原来此人是她的小叔子;当年离宫时,这位名唤昊麟的小叔子还未成年,且一直被养在宫外,她与这位小叔子并无深交,就算见过几面,这么多年过去,早忘记他长什么样,所以今日相见并不认得他。
不待对方将东西主动还来,裴昊麟自顾收回金文玉蝶,“娘娘,本王的身份你已经证实,可以将东西交出来了吗?”
“那东西我又岂会将它带在身上,王爷既知我家在何处,你有这么多人,去我家里找就好了,为难我们孤儿寡母做什么?”
“娘娘,本王看在咱们原先都是一家人的份上,才与你好好说话,你当我没有去你家里吗,”他看眼还立在草丛里的两个小娃娃,“若不老实,你背着皇兄在民间生下的这两个野种,我可以叫他们同那些刁民一样,再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赤裸裸的威胁。
和那些刁民一样?
仅凭这几个字,乌离和苏磊双双反应过,村子竟是遭了这个人毒手。
“你……”妇人仿佛被噎,暂缓:“好,给你就给你,但你得保证放了我们‘母子’三人。”
“本王向来说话算话,只要你老实!”
她转身又回草丛里,一手抓一个孩子的手腕,扯着他们往南去,裴昊麟和他带来的人紧紧相随。
阴沉沉的天空越发暗,不时响起轰隆隆,大雨就快来了。
乌离此刻才算想明白,村民们为何会被杀光,这些人定是将村民们抓起来盘问娘的下落,但村民们并不知娘是皇后,所以到今天,他们才寻见娘。
难怪总觉得哪不对,杀人放火还有不烧屋子的,而且家家被翻的乱糟糟,原来是为了找东西。
究竟什么东西,是娘给她的那个木盒吗?
现下才理顺,娘手上怎会有皇家御用之物,娘竟是当今皇后!
空中闪电划过,随后“喀啦”一声。
“母子”三人已经到了南面的河边上,妇人举头,看眼阴云密布的天空后,说:“王爷,东西就埋在这一块,已经过去好些年,我实在想不起埋那东西的具体地方,要不请你帮个忙找找看。”
裴昊麟显然不信,口气恶道:“娘娘,你当本王耐心很好?我劝你最好乖乖的将东西给我,否则别怪本王伤了你的两个宝贝孩儿……”说话间打一手势,下属就要上前来捉苏磊和乌离。
“你敢动我们‘母子’三人一指头,我保证你永远见不着那东西……”妇人面朝裴昊麟与其周旋,不着痕迹的后退着,将女儿和苏磊往河边上推,这番动作看在他人眼里是母亲护犊,但身后的两个孩子明白,她要他们走。
乌离一把抓住她胳膊:“娘……”虽只有一个字,妇人却明白,小离要她,和他们一块走。
不是她不想走,而是她走不走已经没有意义,能活到今天算阎王对她格外开恩,她的身子会成为女儿的负担,只有狠心一次了,小离会明白并非娘不要她了。
转过身,压低音,最后对女儿叮咛:“记下娘的话,不到遇见难处的时候,定不能打开那个盒子。”说完,挣脱被抓住的胳膊,一把将俩个孩子推入滚滚河流中。
裴昊麟没来得及接话,就出现意料之外的变故,反应过,被这个女人诓了,敢将自己的孩子推入汹涌波涛中,说明那俩娃娃熟识水性!
乌离和苏磊跌入水中,被激流卷走,苏磊水性更好,他死死抓住乌离的衣服,不叫她沉入水底,乌离的哭叫声被翻滚的浪花,淹没……
“好啊,你还真是不怕死,本王要让你尝一尝何为生不成、死不能!” 裴昊麟七窍冒烟,面显狰狞。
满面憔悴的妇人,嘴角显出浅笑,虽是一身村妇打扮,却端着万千的仪态大方,“王爷,本宫不知你与本宫的妹子有何交易,但今日本宫还是要提醒你,你以为那个女人是个好打搅的?她是何性子,本宫这个做姐姐的最了解,你当心不要被她卖了还帮她数钱呢。”
“你少在这挑拨,本王今天要让你后悔投胎做了人。”
“呵呵……呵呵呵……”她的笑,充满轻蔑、不屑,“本宫虽然落难民间,但本宫依旧是大启王朝的正宫皇后,你为人臣子胆敢以下犯上,吴王殿下,你不怕老天发怒,降下天谴吗?”
“你用不着拿身份压人,皇后怎么了,我现在要你命,就跟碾死一只蚂蚁般容易,”接过手下递来的长弓,长箭搭上:“我要在你身上射出一百个窟窿,皇后还不是成了本王的箭靶子。”
妇人没有丝毫惧怕,强压在嗓子眼的一口血涌上,她知道自己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拼着最后一口气:“吴王殿下,麻烦你给她带句话,就说本宫在奈何桥上等着她……”
裴昊麟手中的箭还没射出,妇人的身子仿佛被抽掉支撑,朝一边倒下;大启王朝的正宫皇后,塞江河畔宾天了!
或许真是老天有眼,妇人倒下咽气后,倾盆大雨才致。
狂风呼啸、电闪雷鸣,冰凉雨点子打在脸上,叫人睁不开眼,裴昊麟的脸色从狰狞转变成铁青,费了那么大劲,什么都没落下,连皇后也死了;胸中气憋的五脏六腑疼,无论怎样一定要拿回凤印。
雨点敲打,脑子清明开,如果没猜错,凤印应该在那个瘦小的娃娃身上。
对,绝对在她身上的包裹里!
都是这个该死的女人混淆视听,方才离凤印原来那么近;得去追那俩个小娃娃,裴昊麟同一众手下冒雨扬长而去。
孤零零躺在河边的皇后,任由大雨冲刷她的尸身,老天似乎有意要帮她洗净人世里沾染的污浊,雨越下越大。
河水上涨,直到淹过她的躯体,能葬于赛江河,是上天对她最后的关照!
......
loa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