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启王朝元德二十六年初夏,帝都中州皇宫内。
凤仪殿中,当今“皇后”宁氏坐立不安,支开一众伺候宫人,压着声责问立在面前的华服男子:“……你究竟有没有将本宫的事放在心上,为何过了这么久,还寻她不见!”
反观被责之人一派气定神闲,也不见他有丝毫恼怒:“娘娘,你我现在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您若有个闪失,本王不也得陪着您遭罪,不是么!”
宁氏虽不喜对方递来的风凉话,却也不敢将他怎样,换了副口气:“王爷,你也知道,再有不到三个月,本宫就得陪皇上参加祭天,若到时还不见那东西,后果如何你比本宫清楚。”
裴昊麟当然晓得后果,收起面上丝丝不屑,表情凝重开,派出的探子一茬又一茬,探查多年,到现在都没那女人下落,那个女人究竟在哪里?
告别“皇后”,裴昊麟出来凤仪殿,无论怎样,一定要寻见那个女人,否则,宁氏完蛋的话,会连累到他,
为了寻人,裴昊麟的手下几乎遍布大启王朝的角角落落。
又是一个月,一只信鸽飞来吴王府,裴昊麟接过身边侍卫,从信鸽腿上取下的信笺,展开看清上头所书的内容后:“即刻动身,赶往苏家村。”他说道。
……
距中州千里之外的苏家村地灵水秀,因靠赛江河,生活在这里的人,家家生活都不错,但不包括远离村子的那户人家。
一座低矮的茅草屋,外围圈一圈简易栅栏,屋内时不时传出女人咳嗽声。
“娘,不能再拖了,再这样下去,我怕有病真给耽误了,呆会我去请个大夫来给你瞧瞧……”说话的女娃娃今年才十岁,她一边帮榻上的妇人拍着后背顺气,一边道。
顺过气,妇人回话:“娘的身子娘知道,你无需担心,花那些个冤枉钱干啥。”
“有病就得治,什么叫花冤枉钱,钱没了我来想办法,病绝不能再拖了,今儿你必须听我的……”
妇人脸上露出欣慰笑容,一年多前,这孩子被人欺负撞到脑袋,昏睡几天后醒来,忘记之前种种过往,却与原先来说像是变了个人,变的成熟、稳妥,不像以前被人欺负了,只会躲进她怀里哭泣。
也许这便是福祸相惜,如此这样也好,万一哪天她先走了,这孩子将来也能,自己照顾得了自己。
“小离,娘知道你孝顺娘,但听娘一句话,不要记挂娘的身子,娘真的没事,”顿了顿,又道:“你过来。”
乌离挨她坐下,妇人从怀中取出个小方盒:“你将这个收好,现在先不要打开,等将来哪天你遇到难处的时候,再打开这个盒子。”
曾经的乌离,什么样的宝贝没见过,那个不起眼的小方盒到了手上,她一眼便看出,制作盒子的木料乃千年金丝楠木,这种木料是为皇家专用。
看眼娘亲,问:“这里头装的什么?”
“装的什么娘也说不清,记下娘的话,暂时先不要打开,等需要的时候,你再取出里面的东西。”
收起木盒,端详身边人:娘亲是什么人,手上怎会有皇家御用之物?
端详好一阵,收回目光,娘亲将才的那番嘱托之词,摆明了是在安顿后事,她又不是笨蛋,又怎会听不懂?
压下内里涌上的无数问,当前首要,是得去找大夫来为娘看病,等娘身子康健,她就不会再如此悲观的、急着将后事交代。
出来小院,乌离的身影渐渐远去,榻上妇人下了地,依靠门框,望着远去的女儿,她眼中泛泪花,望着望着,“咳咳……”一口发黑的血咳入掌心。
……
远处村子里有大夫,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听眼前瘦小的女娃娃请他,去为住在村子外头的那个晦气女人看病,说什么也不去。
那女人,克死了自己的男人还有婆家所有人,所以才被村民们,赶到远离村子的地方居住;他是大夫,医者仁心不假,但也不想沾上那个女人的晦气。
乌离好说歹说,怎样都无法打动他,但这老大夫的确也算个好心人,听完乌离对病症的描述后,开了方子,抓了几幅汤药送给她,并安顿用药的注意事宜。
接过药,千恩万谢,再不停留,加快速度往回赶,得在天黑透前赶回去;刚到村口,被几个同龄人拦住,其中有个黑壮小子看见她,立马嚷嚷开:“你们快看呐,这不是那个野丫头嘛,她咋来了……”
去路被挡,无奈停下,还得躲避一群无知娃娃对她丢来的石子,有心狠狠教训他们一顿,硬是咽下嗓子眼的恶气,跟一群孩子较劲,不是她的作风,即使现在的身体才十岁,她毕竟是个成年人,叫她如何对一群小娃娃痛下打手?
护着怀中药包,躲避熊孩子的刁难,不理他们打算离开。
黑壮小子窜出挡在面前:“你个野丫头,拿的什么东西,交出来……”上手就去抢,被她护在怀里的药包。
乌离气结,这死小子蹬鼻子上脸,他父母定是一对混蛋父母,要不咋教出这么皮的儿子?
又一想,不对,不光他父母是混蛋,整个村子的人几乎都是混蛋,若非他们不讲理,她和娘又怎会单独住在远离村子的地方!
越想越气,小孩子怎么了,不趁着年岁小管教,难不成等大了再教他做人的道理?
收回刚才不跟孩子一般见识的想法,今天就替他父母管教管教他;小手卯足劲,抡开胳膊,上去就给那个黑壮小子狠狠一耳刮。
突然变故,惊愣一众小娃娃,挨了打的混小子,更是没想到,原先见了他总会绕道的野孩子,今天居然敢打他。
捂着半边腮帮子,“哇”一声哭出来,转头就往家跑去,边跑边叫唤:“爹,娘……”该是找靠山告状去了。
再没谁,还敢杵在乌离面前,纷纷避的远远的。
乌离将那只打了人的手,从衣服上蹭了两蹭才快步离开;那死孩子回去告状,就算他家人来找麻烦,也是明天以后的事,兵来将当,水来土淹,一群刁民,还怕他们不成?
因着一点变故耽误,天空已见暗,都能看到夜空中的星子开始闪烁,乌离心急,也有些微微怕,回家路途要经过一片坟地,白天没什么,但晚上从那里过,实在有点憷。
夜色渐浓,前方便是那个坟场,只要跨过离家就近了。
扶着路旁树干稍缓一口气,稳定心神;原先的神偷乌离,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连活人都不怕,还怕死人么,找个硬实理由为己壮胆,默念大悲咒,抬腿迈步。
努力压下慌乱,不过多关注那边凸起的坟头,放稳步子,朝目标方向,短短一截路,仿佛行了几十里,额头挂满汗珠。
越过阴森森的地方,又行出一段距离后,一口气才松下,前方再无令人恐惧处,抹把额上汗,腿上速度又加快。
还没行出几米,余光瞥见一道极快的黑影子从左侧不远处一闪而过,自信现在的夜视能力还是不错的,居然没看清那个黑影子是什么!
放松的心当即又提起,下一时,便又听见去路前方,传来窸窸窣窣,仔细听,像人的步伐,听那动静,来人还不少。
是人就不怕,照此看,刚才瞥见的黑影子,应该不是脏东西,且应该是个,身怀绝技的高人,只是这一前一后两拨人,大晚上的来这荒郊野地做什么?
前后两拨人,又是否一伙的?
吃不准自个的判断,万一是江湖恩怨最好躲远点,别给自身惹来骚气。
继续往前,不可能,去路有不明身份的人过来,只得往后退,退回到坟地边上,牙子一咬,抱着豁出去的心态钻入坟地。
刚挨着一座坟包隐入身形,打路那头出现十来人,看他们的那番架势,定是追赶着谁,想来只有先前的那个黑影子。
如若这样,前一刻的猜测八成是对的,前后两拨人有可能是江湖恩怨。
那群夜行者行到此全部停下,其中有个类似头目的人,将四周观望一圈,口气不善道:“清风北,我晓得你就在这里,你最好乖乖现身,否则别怪我,不念同门之谊……”
乌离隐身处,离那群人站立的地方不远,那人说些什么,她听的一清二楚,果然是恩怨纷争,碰上这种事最好躲远不要参合。
她隐在坟包后头,祈祷他们赶快走。
那边威胁继续,“清风北,你最好乖乖的出来,你的女人落在我手里,你若再不现身,我现在就放出信号,通知我的手下,让他们好好的疼一疼你的女人。”
话音刚毕,他面前不远处,一棵异常高大的树木上发出响动,只见一个轻绝暗影,从高处徐徐降下,似乎因为有伤在身,落下后,步子稍显趔趄,随即稳住,“唐异,你够卑鄙呐,居然拿柳儿威胁我,柳儿也是你的师妹,你怎么敢……”
“我懒的跟你嚷嚷,我数三声,你不将东西交出来,别怪我无情……”
清风北权衡片刻,从怀中摸出一个物件,朝唐异抛去。
接过飞来之物,确定是他要找的东西后,唐异对身后手下打一手势,其他人立刻亮出武器,上前将清风北围住。
“唐异,东西我已经还你,记着你的承诺,放了柳儿……”边接招,边替那个柳儿的安危着想。
“你还是关心下你自己吧,柳儿也是我的师妹,只要你识时务,我当然不会为难她。”唐异立一侧,抱臂观战。
以一敌一群,武功果然不是一般的好,可武功再好又怎样,那些人摆开了架势和他打,又不要他命,明摆着就是耗费他的力气想活捉他;那个清风北,身上还带着伤,再这么打下去,他就是人家的瓮中鳖。
本没打算管闲事,但今天,乌离总觉得这闲事不能不管,说不上为什么,就是心中一直有个声音督促她,要帮一把清风北。
回头看眼身后,到处都是凸起的坟头,没看见有能当武器用的东西,就算有,以自己目前的小胳膊小腿,也不一定能使得顺手。
前头打的越久对清风北越不利,得赶紧想办法。
眼神无意扫过,借天空已升起的明月照亮,清楚看到就在身旁不远,有处被刨开的坟,棺材里的森森白骨就那么的敞亮在外。
那边,架打的热闹,毕竟人多阳气重,乌离一点儿害怕的心都没了;猫着腰匍匐过去,打起那些白骨的注意。
思谋片刻,咬破手指,将指头上的血,抹在眼角和嘴角处;做好准备后跳进棺材里,随手摸到一快骨头,使出吃奶的劲,朝打群架的那边抛去。
不偏不倚,正好砸在观战的唐异脑袋上。
被砸的人,正观战观的过瘾,脑袋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下意识朝,从头上跌落到地上的东西看去,入眼的居然是颗,化作白骨的人头!
大男人怎么了,照样被吓的惊叫一声,混战的人立时停下,看向这边,他的人还没来得及问出了什么事,又有一根骨头飞来,那是一根大腿骨。
“什么人,装神弄鬼,出来……”唐异看到,骨头飞来的源头,正是那边坟堆,他行到坟地边上,朝里看;其他人还围着清风北,却全部调头,眼瞅他们的上司,所立的方向。
恰时一阵风扑面,顺带吹起地上落叶,更显眼前坟冢阴森鬼气。
唐异双眼如鹰,仔细搜寻,夜漆黑,但借明月光照,完全能将朦胧景致看个一清二楚;目光定住,一团模糊轮廓在那边。
踏入坟间,小心翼翼往前挪步,敢在太岁头上耍把戏,说明对方不是一般、二般的人物,攥着武器,离那个蹲在那地方,只露出上半身的人越来越近。
背对来人的乌离,竖起耳朵静听身后动静。
近了、再近点……
觉着差不多了,双手抓着一根较长的骨头快速站起来,惊的唐异差点再呼一声,这地方到处都埋着死人,再是胆子大,他也吃不准,对方究竟是人还是鬼。
乌离双手执骨,慢慢转过身,转身的同时还不忘对手中骨头,做着啃食动作,庆幸他们没有点火把,若有火把照亮,咋的都会露馅,但乌漆嘛黑的就不一样了。
她脸上挂的血,月下看起来并不显眼,但足能让唐异联想到,眼角、嘴角流下的几道黑乎乎是血错不了;他是习武人,受伤是常有的事,对血液的气息相当熟悉,又看到举着一根人骨头,吃的那么香的居然是个小娃娃。
如此毛骨悚然的诡异景象,他咋可能不慌?
但和他一块来的人多呢,慌乱即刻被压下,管这个吃死人的娃娃,是人还是鬼,结果了她不就完了。
捋顺思绪,举剑又上前,怕个孩子,传出去了岂不落人笑柄!
就快接近,被刨开的那座坟,再有两三步的距离,便能进行攻击,可在此时,他愣是一步都再迈不出,浑身开始发抖,举剑的手同样因着恐惧颤抖开。
在那个满脸是血的娃娃身后,由下而上升起东西,确定不是眼花看差了,一副残缺不全的人骨架悄无声息的出现,那东西就好像从棺材里长出来似的!
唐异的模样乌离看在眼里,刚才看他并不怕,便等着那人离她更近以后再使出第二个吓人手段,不信吓不死他,可为何一瞬间,“躺椅”变成那样?
费解至极!
暂且先不管他咋就一瞬间大变样,只要他怕就成。
乌离踏出棺材,唐异惊惧着后退一步;乌离朝前再一步,唐异恨不得往后退十步,一直退出坟地,外头的人才看清状况。
唐异的手下再顾不上围剿清风北,不知谁喊了声:“鬼……见……见鬼了……”所有人发疯般的朝来时的路逃去,唐异转身之际还差点儿撞上一棵树。
乌离满面疑惑:我有那么恐怖?
挠挠后脑勺,才将视线落在清风北身上。
那人背靠一棵树,同样满眼惊惧的瞅着她,确切来说他也在瞅乌离身后。
那阵,清风北从乌离身侧不远处窜出时,就发现了这个小娃娃,但他没理会,碰上唐异那种人,只能怪这个娃娃命不好,却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娃娃居然会在唐异出现之前先隐藏起来。
他藏身高处,将下面的状况看了个明白,不由的对这小娃娃多了几分好奇,刚从里边飞出人骨来,首先想到,就是这个藏在那里面的娃娃做下的。
猜到有可能,是这个娃娃想帮他,只是,实在太不符合常理,什么样的孩子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现下才看明白,这孩子肯定不是普通人!
身后跟着一副行走的骷髅,虽然那骷髅白骨缺胳膊少腿,连脑袋也没有,但那残缺不全的东西定与这娃娃有关,否则,她怎可能会胆子如此大的,钻入坟地里去?
今晚有幸见一回传说中的鬼,他清风北应该算荣幸吧;这孩子能帮他,说明不会害他,但拿不准这孩子帮他目的何在,和这种会指挥鬼的人还是少打搅为妙,即便她是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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