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听墙根

　　凌波娅默然的坐着，却思绪万千。

　　虽然民国了，但乡村里女子的婚姻不由自主的还是很普遍。相比来说，男方即便娶了妻，有钱的还要以再娶喜欢的；可女人一旦结婚，就只能一辈子守着一个男人，那怕这男人是对她再不好，也只能忍受，要不然受会着世人的非议，承受着世俗更大压力和痛苦。

　　闻粹这样做，表明了他对婚姻的态度是认真的。虽然他完全可以娶妻再纳妾，但他不愿意遵循旧的封建陋习，这是凌波娅所欣赏的。可同时，他又是绝情的，那位若女子被退婚，也会被人非议，再嫁恐怕也难，尤其闻粹已经二十七了，想必小他三岁的蓝姓女子也二十四了，这样的岁数旧时乡下已经算老姑娘了，若闻粹坚持不娶，她还不知能不能再说个好人家。

　　想到这，她又可怜那位女子。

　　“可是，你要不娶，那位姑娘怎么办？人家从十六岁等到二十四岁，足足八年了，从少年等成老姑娘，恐怕以后嫁都难嫁。你就没一点替她难过？你就不能负点责？”

　　“这又不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同情心没这么泛滥！如果我真的娶了她，才真对她不负责！因为我不爱她，就当她是摆设，且常年在外跑都不回家。她名义上有丈夫却独守空房，她不更难过吗？”

　　凌波娅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便沉默不语，她还是心下有疙瘩。他的军阀父亲不同意，往下他俩婚姻难免坎坷，就算闻粹坚决要娶她，她怎么能绕过他父亲这一关？

　　此时，他俩绝没想到，有一个人在听墙根，那就是桂茹。

　　丹玉棠这周上演新戏，让桂茹去送两张票给闻粹，每次他演新戏，都会送一张票给闻粹的，可这次他有意送了两张，另一张想给凌波娅。

　　他想到闻粹刚才黑脸的样子，转而一想还是让桂茹去送比较好，桂茹拿着票走到三楼门边，刚想敲门，就隐隐约约听到闻粹和凌波娅在客厅里传出的对话。

　　她便止住了敲门，不禁悄悄的贴耳去听，听到凌波娅说“我俩不合适”开始，她便顿住了，虽然心里觉得这样偷听不妥，但脚像被粘上一样，还是忍不住听墙根，越听越想听真切，越听越忘情。

　　直到听到闻粹说：“这几天好生养病，我有空会回来看你。”

　　凌波娅道：“不用，你忙你的，我完全好了！”

　　然后就听到闻粹的脚步声近门前，桂茹怕闻粹出来看到自己，要是被他知道自己偷听多不光彩，他还不知要怎么说她，她全然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赶紧转头蹑手蹑脚往楼下跑。

　　她慌里慌张的下到二楼，急急忙忙推门进了自家门，然后把门关上，靠在门背上长透了一口气。

　　丹玉棠听到动静从房里出来，看到妹妹神色慌张，奇怪的问：“干什么像作贼似的？”

　　桂茹听到闻粹的下楼的脚步声，忙用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等闻粹的脚步远遁至楼下，丹玉棠看着她手上捏着的戏票问：“怎么，票没送出去？”

　　“哎呀！忘了！”

　　桂茹立即拉开门，冲出去大叫：“闻大少爷！”

　　闻粹已经坐上车准备开出大门，听到桂茹的叫声才又把车窗打开：“什么事？”

　　“我哥明天演新戏，你和波娅妹妹一起去看吧！”

　　桂茹气喘吁吁跑下楼，把戏票塞到闻粹手里说：“《拾玉镯》，明晚的！”

　　闻粹一看是两张，想到可以跟凌波娅去看戏，别有一种浪漫情调，眉目间便有了笑意：“代我谢谢你哥！”

　　桂茹见闻粹面色缓和，又说：“你光捧我哥的场，怎么就不捧我的？”

　　闻粹抬眼，嘴角往上弯，好心情的问：“那你也想送我两张票。”

　　桂茹看着心里也高兴，点点头：“当然可以！后天晚上怎么样？”

　　“行！”

　　闻粹答应得爽快，他是想到连续两晚与凌波娅去看戏，而桂茹兄妹的戏凌波娅应该不好推托，这样凌波娅既可以好好休养，又连续几天不去舞厅上班，自己再乘机做点工作，凌波娅就习惯呆在家预备着和他结婚就好。

　　桂茹回到二楼，丹玉棠还在客厅里坐着等她。

　　“你刚怎么回事？跑上去神神秘秘的，还居然忘记送票，做事情总这样毛毛糙糙的！”

　　丹玉棠话虽这样说，心下是在想知道闻粹会不会答应带凌波娅一起去看戏，他是有心让凌波娅去看，但又知自己不能独自送票给凌波娅。

　　因为他只为凌波娅的事多说几句，从没有对他摆臭脸的闻粹面色不善，他便知闻粹对凌波娅上了心。丹玉棠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两家是世交，闻粹也照顾了他们俩兄妹不少，所以不想由此让两人的关系有隔膜，借此送两张戏票来消除闻粹刚才的不悦。

　　“哥，我听到他们吵架了！”

　　丹玉棠一惊，随即又饶有兴趣的问：“吵架？吵什么？”

　　“哥，你知道吗？闻少早在乡下订了娃娃亲，但瞧他瞒得多紧啊，我俩都不知道！如今他那司令老爸要逼婚了，闻少想悔婚娶凌小姐，凌小姐似乎不是很乐意哦！”

　　桂茹便把自己所听到的一五一十告知了哥哥。

　　“有这种事！”

　　丹玉棠像是自言自语，眉头紧紧蹙了蹙。

　　“如果是闻司令亲自定的亲，恐怕很难退，闻司令是一个从来不肯认输的人，向来说一不二，何况还关系到自己的亲信，这个脸面他绝对不愿意丢。”

　　桂茹点头：“我也这么想啊，所以我认为波娅妹妹要么屈服做小妾，要么就只能跟闻少拜拜！”

　　丹玉棠轻轻的叹了一声道：“凌小姐如果是做小妾，这样好的人才太委屈了！”

　　“我觉得依波娅妹妹的性子不可能同意做妾。”

　　桂茹说罢又拍拍丹玉棠的肩膀：“哥，你的机会到了！”

　　“瞎掰！”

　　“怎么是瞎掰了？我倒觉得你们很般配呢，要是波娅妹妹做我的嫂子多好，我和她挺投缘的！”

　　丹玉棠眼角斜瞟了妹妹一眼，可心中却有所动。

　　“哼哼，哥，我跟你合一个娘胎出来的，你一眨眼一举手一抬足，我就知道你想什么，我看你一见波娅妹妹，眼睛都不转了，别跟我说你对她没有感觉哈！”

　　“像凌小姐这样的美姑娘，是个男人都会多看几眼，这有什么奇怪的！”

　　“是吗？呵呵，你就别骗自己了，反正我还从来没看到你对哪个美女这么关心过！”

　　丹玉棠被说得脸有些微红，他便寻个了个话题。

　　“我说，他们吵架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我刚看你慌得票都忘记送了，是不是偷听他们说话了？要是给人看见多不好！”

　　桂茹翻了翻了白眼：“是你让我上去送票，我正好听到而已，又不是故意偷听的！”

　　“不是故意才怪！不故意能听这么仔细？咱们申家人可都是正人君子，虽说是梨园世家，但也有伶人的风骨……”

　　“得了得了，又来教训我，不就比我大这么几分钟，你以为是我爹啊！整日摆家长架子！”

　　桂茹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父亲不在，长兄为父，这你都不知道？”

　　“我还知道，长嫂为母，要不你赶快娶了妻，最好娶了凌小姐，你们俩一起教训我得了！二比一，我肯定投降！嘻嘻……”

　　“疯丫头，想造反啊！”

　　丹玉棠像是恼羞成怒，拿起桌上的一本画报卷了卷就往桂茹头上拍。

　　桂茹闪身躲过，嘻嘻哈哈吱溜一下又钻自己的房间，嘭的一下把门紧，却不心把裙角夹在门缝，她忙又开点门缝把裙角抽走，同时还不忘对丹玉棠做了鬼脸：“赶紧准备，你晚上不是还要演出吗？顺车送我到戏院！”

　　丹玉棠看着妹子那大喇喇的样子，把画报往桌上一扔，嘴角上扬，哑然失笑。

　　闻粹走了之后，何嫂上楼来收拾碗盘，关切的问凌波娅身体情况。

　　凌波娅表示自己退烧，已经没有什么不舒服。

　　何嫂像疼爱女儿一样，又摸了摸凌波娅额头说：“嗯，是退烧了，这就好！我去烧热姜水，你擦洗身子睡得更舒服。”

　　“干妈，我想等回来再洗。”

　　何嫂不解：“怎么？你还要出去啊？”

　　“嗯，我晚上还有班上。”

　　“哎哟，你病才好，少爷不是让好好歇几天吗？有少爷关照，你就不要这么拚命了，你怕他养不起你吗？”

　　何嫂虽然没见闻粹亲口说娶凌波娅，但看闻粹对凌波娅的态度是八九不离十，她对凌波娅是真心当女儿疼了。

　　“干妈，我真没事，闻少是闻少，我是我，哪能尽占他便宜！”

　　凌波娅想到闻粹还有未婚妻的事就心堵，闻粹为她与他父亲起这么大的争执，今后他们的结局怎么样还没定性，她心中正些事忐忑不安。

　　“这哪叫占便宜啊？既然你与闻少会成一家人，他当然应该照顾你啊！”

　　凌波娅耳根发烫，说道：“干妈，我们还没确定呢！”

　　“那不是迟早的嘛！你得相信我们少爷，他会对你负责的！”

　　正说着，听到有人说：“何嫂，我和我哥开车去演出了，麻烦你把门关好。”

　　已经七点半了，这个时候何伯已经先去休息，他要值后半夜。何嫂回头一看，是桂茹，她又是一身男装打扮，忙笑道：“好的，我就下去。”

　　桂茹又对凌波娅说：“波娅妹妹，明晚我哥请你看戏，票在闻少那里，你可一定要去哦！大后晚，是我请你俩看我表演，如果你没空，我的戏你可看可不看，闻少作代表去也行了！”

　　“桂茹姐，你的戏无论如何我也得抽空去看，不过我的班不好连续请两晚假，隔些时候我再去。”

　　“没事！可我哥这场是新戏，你去捧场他一定很高兴！”

　　“好的，明晚我去！”

　　桂茹扬手说了声法语再见：“哦喝乌瓦呵！”一阵风似的跑下了楼。

　　何嫂想对凌波娅说什么，欲言又止，但还是说了句：“小娅，少爷若喜欢你会专一的。他会很在意你跟谁往来……”

　　凌波娅只哦了一声，她觉得何嫂似有所指。

　　她想到闻粹对陆鸣、邹庆成以及丹玉棠等人的过份的醋劲，心里就不舒服，现在还没结婚呢，要真的和他成了夫妻，自己不就像是囚在笼中的鸟吗？何况他父亲反对他退娃娃亲，她所面临的压力山大，此人真合适自己吗？

　　她在动摇：婚姻是不能勉强的，天涯何处无森林，何必苦守一株树。或许她只是被动的接受他，并没有足够的爱，所以没有爱下去的决心！

　　因此，尽管听明白何嫂的话了，她反而认为丹玉棠的戏应该看，大家上下邻居了一场，他又对自己病表示关心，桂茹又再三叮嘱，这个人情不能不受。

　　她呆在房中想了一阵，抬眼一看钟，已经八点已过，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是要去舞厅上班的时间了。

　　凌波娅马上挑那条的新真丝紫旗袍换上，但她怕看起来觉得太招摇，何嫂一定会猜测自己的工作性质，尽管天气很热，她还是在外面罩上一条布旗袍，想去到舞厅时，去洗手间再脱下来。

　　然后，她高高的挽起头发，在唇上轻轻涂了层薄口红，平时就算她不施黛粉，脸也自带粉色，只是发烧过后，脸色显得有些苍白，所以她在脸颊上淡淡的打了点腮红。

　　她打扮停当，刚想出门，电话铃声响了。

　　据何嫂说，这个电话除了闻粹本人，没人知道，找他的一般都打到艺馨舍一楼，再通过何伯或何嫂转上来的，那怎么说，这电话就一定是打给她的，必定是闻粹本人无疑。

　　他才出去多久就打电话来，这是在监视她么？

　　她心里突然有些烦，走到电话前接了便故意冲着话筒：“谁啊？”

　　“还有谁？我！”果然就是闻粹。

　　凌波娅没好气的问：“有事吗？”

　　“想你了，打个电话问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