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可惜

“是安神的药。”红玉压低了声音回我的话，我点了点头“熄上几盏灯吧。”祖母常常服用这安神的药，想来是常年的难以安枕了，如今好不容易睡着了，多熄上几盏灯只怕可以睡的香些。

　　红玉留了床前我身边的一盏灯，外间除了座钟前面的灯都熄了，屋子里瞬间就暗了下来。我坐在祖母身边，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好像时间都慢了下来。

　　驱散了小丫头们，不一会红玉蹑手蹑脚的进了屋来，手里拿着一个橙黄的铜汤婆子，小心翼翼的塞进了祖母脚底，后面跟着两个婆子端着一个小火盆，里面升着不生烟的银霜炭，轻轻的放在了祖母的床前，一点声响也没有。

　　红玉朝她们使了一个眼色，两个婆子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退了下去。

　　红玉站在床边黑暗里，垂手立着，我朝她指了指祖母床前的脚踏，红玉明白了我的意思，从一旁寻了一件活计出来低着头就着黑暗的灯做着。

　　我瞧了半天才看出来，那是一双暑袜，上面的斓边绣着精致的百福纹。百福纹，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用的，想来是给祖母做的。

　　这样的灯光下，做针线活，只怕一会眼睛就会酸痛，我张嘴就想劝她别做了。转念一想，红玉是祖母院子里的大丫鬟，平日里当着差事只怕动针线的时间并不多，这暑袜恐怕是她做了想哄祖母高兴的，要不也不会做的这样精细，我这样一说，她碍着情面停下了活计，岂不是给她添乱吗？

　　看着红玉穿针引线，不一会就有了睡意，我站起身来往外瞧了瞧，偏院的灯仍然是通明的，陈姨娘的肚子闹了这么长时间，想来情况恐怕不乐观。

　　祖母的炕几上摆着一个青色冰裂纹净瓶，里面供着一枝刚刚发芽的柳枝，翠色欲滴里透露着宝相庄严。下面放着一册《严华经》，我从桌上取了，坐到凳子上就着灯光翻开来看。

　　“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我自嘲的笑了一下，如果人人都心向佛祖该多好？心里有了敬畏才会被约束，如果大家都不再追逐功名利禄，只怕这世间勾心斗角会少了许多吧？说到底，这些书不过是骗那些痴人的，苦苦的追寻着佛祖的护佑，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门口有脚步声，红玉和我抬起了头瞧去，只见一个略带蹒跚的丰满的妇人的身影从黑暗里转了出来，是杜妈妈提了食盒进了屋里来。

　　看见祖母仍在睡着，杜妈妈大约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的眉头紧紧的皱着，把那食盒放在了靠近火盆的地方。绕着屋子走了一圈，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似乎放心了，又把红玉叫到外室低声交代了几句才撂了门帘子出去。

　　红玉重新坐了下来，继续做着手上的针线活，我百无聊赖的翻着手上的书，只能听见祖母的呼吸声，红玉手上的针穿着线滑过布料的摩擦声和我偶尔的翻书声。

　　“老太太，您醒了。”耳边传来红玉温和的声音，我放下了手上的书，只见祖母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大约是十分暖和的缘故，祖母脸上红红的。

　　红玉上前去扶了祖母起身，拿了大迎枕垫在祖母背后，祖母神态安详的倚在上面。

　　我去揭开那食盒，端了药，要服侍祖母喝药，红玉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终究话语留在了唇齿间。

　　祖母却不伸手接我手上的药碗，只指着炕桌上，红玉走上前去，倒了一杯茶，递给祖母，又拿了祖母常用的大痰盂服侍祖母漱口。

　　祖母含了一口茶，漱了漱口吐在了痰盂里，红玉忙把那痰盂放到一旁，伸手要接过我手里的药碗。

　　“不用了，让大丫头来吧！”祖母淡淡的说，我心里一喜，祖母这是原谅我了。“祖母”祖母抬头看了我一眼，虽然严厉却带着慈爱。

　　我拿了汤匙要喂给祖母，祖母接了碗过去一口气喝了，又把碗塞回了我手里：“这些药吃来吃去都是一个味儿！”我从袖子里抽出手帕子递给祖母，把那空碗放回了食盒。祖母接了我的帕子擦了擦嘴，直接握在了手里。

　　红玉从柜子里取了蜜饯子的盒子里，祖母摆了摆手，红玉只得又把那蜜饯子收回了柜子。

　　“陈姨娘那边怎么样了？”祖母眼睛里带着期望看向红玉。

　　“姨娘那边没有消息传过来，杜妈妈已经去瞧着了，老祖宗放心吧。”这样的时候，没有消息已经是好消息了。

　　祖母淡淡的点头，难掩脸上失望的神色，我伸手握了祖母的手，指尖冰凉。

　　“你出去吧，我和大小姐说说话儿！”祖母恢复了往日的精明，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红玉行了礼，出了屋子，祖母刚张嘴要跟我说话，突然听见窗户外面传来了母亲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响亮。

　　祖母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忽视的嘲讽的笑容，眼睛瞬间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进来吧，清娘！”祖母说话中气十足，一点也不像刚刚晕倒的人，难怪母亲一直都没有发现，当年听闻祖母是得了急病去世，如今看来只是没有发现而已。

　　母亲体态轻盈，脚步也十分轻快，只听见簪钗上的璎珞飒飒作响和环佩叮当的声音。

　　我站起身来，向母亲行礼，母亲朝我微微点头，坐在了我刚刚做的位置上，我站在母亲身后，可以看见她头上工艺繁复的首饰。

　　“娘，您不要紧吧？”母亲上来就问到，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祖母的脸瞧，要多关切有多关切。

　　“不打紧，急火攻心罢了！”想来祖母常常这样说，遮掩的话极其自然的就从她嘴里说了出来。

　　母亲微微安神，不待祖母问，就说起来陈姨娘的情况来：“陈姨娘如今已经止住了出血，但是还是肚子疼，大夫说暂时不打紧了，只先服上五副药，若是好了就没问题了。”母亲的话语里十分轻松的模样，这让祖母皱了眉。

　　“可说是什么原因了？”祖母的目光十分锐利。

　　“说是吃了凉性的东西，本来胎位也有些低。”母亲这句话说的理直气壮，脸上仿佛带了些笑容，好像在说，你看你把她接回院子里不还是出了事？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模样。

　　祖母沉吟半晌，望着母亲的眼神里竟然也带了几分笑意。

　　“可惜了，我原本有件好事想说给你！”祖母说完闭上了眼睛。

　　母亲的眼皮重重的跳了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