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真相

　　男子未语先笑，好像要讲的是什么很轻松的事情一样，绿萍站在我的身后，微微的后退了一步，倚在了炕柜上，炕柜上放着的一个青花瓷的花瓶，里面放着葱葱郁郁的花枝，遮住了绿萍的脸，好像这样她就可以躲过自己哥哥即将要讲的事情一样。

　　“我们家也算是当地的大户了。”男子并没有用卑称“我父亲虽然没有做官，却也是考上了举人的。父亲是宗长，管着族里的事，生活倒也宽裕，又受人尊重，父亲平日里没事就是养养花，逗逗鸟，写写诗，生活的也是轻松。”

　　“后来致仕归乡的员外看上了我们家的祭田，要用产量不好的地换，父亲觉得那是祖产，怎么能换，坚决不同意，一时也就僵持不下了。”

　　“本以为这样就完了，谁想到先皇突然驾崩，贤妃的儿子做了皇帝，民间读书人都说祁王该是继承大统，新帝就兴了文字狱，抓了不少人，我父亲因为写了一首诗，也被下了大狱，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人，愣是没有认罪，只在牢里活了十天，就含恨而终了。”男子自始至终面目平静，好像他在说的是一段无关痛痒的故事，这样心志坚毅，心里却翻滚着难以释怀的恨吧。

　　“再然后，我的母亲想起了远在边关的亲戚，就让家人拿着钱财带着我连夜奔逃。当晚，我家燃起了熊熊大火，正是子夜，所有人都没能幸免。”男子的脸上浮现出了悲戚的神色“月余前，我的母亲刚刚生下了一个妹妹，我还曾抱着我的妹妹，那么小小的一团，我的母亲为了让她免受侮辱，喂了药给她，让她永远的睡了过去。”

　　按照大周律例，八岁以下稚子可免死罪，贬入奴籍，但因为稚子年幼，原来又是锦衣玉食的大家之子，大多活不到成年就死去了，有些幸运的孩子会被自己族里的人带走养大，但更多的孩子被迫为奴为婢，甚至有一些人知道这些孩子是达官贵人家的孩子，特意买回孩子肆意侮辱。可以想见到当时那位母亲送走自己的儿子后，是多么的绝望，亲手杀死了自己还在襁褓中的幼女，然后引燃了熊熊大火，用一家人的性命来为儿子遮掩。

　　绿萍不忍听下去，不住用自己手里的绢子擦拭着眼泪，几度哽咽的声音徘徊在喉咙间，终究忍住没有哭出来。

　　“我到了婶娘家里。”男子精神一振，接着讲述自己的身世：“带我的妈妈把我托付给了婶娘，又把钱财给了她，就投了江，追随母亲而去。”我听了十分吃惊，竟有这样的忠仆，主母安排她跟着家里的少爷逃出来，就是给了她一条生路，她却宁愿到黄泉路上陪着自己的主子。

　　“婶娘起初对我很好，但我当时年幼，常常想念母亲，在夜里哭泣，婶娘起初还耐着性子安慰我，后来越发的不耐烦。”男子咧着嘴笑了一下，好像在笑自己当时的年幼无知。“后来我终于知道，像我这样寄人篱下的，哪里有什么资格提要求呢？”男子自嘲的一笑，转动着手上的一个玉扳指，我这才发现，男子手上的玉扳指好像一湾清透的水，荡漾在橙色的灯光下。

　　“后来我知道了婶娘对我好的原因，竟是因为一直没有生下男孩。”男子毫不顾忌的笑了起来，十分舒爽的笑容，好像为此十分高兴的样子“婶娘这次生下的又是个女孩，就是绿萍。”男子一抬头温柔的看着绿萍，目光宠溺“不想婶娘竟要将自己刚生下的女儿送人，我执意不肯，也就作罢。后来，绿萍五岁的时候，婶娘生下了男孩，再也不用顾及我，婶娘把我赶出了家门，接着又要卖了绿萍。”男子的面孔又恢复了平静无波的模样，刚才的片刻温情好像只是我的错觉。

　　“我就把绿萍从家里偷了出来，听闻府上的杜妈妈常常做些善事，我就把绿萍牵到她家门口，躲在暗处看，杜妈妈晚上回了家，看见哭成了泪人的绿萍，就把她领进了家门，后来送进了府里做了丫头。”听到这我不禁暗暗心惊，我竟不知道绿萍和祖母身边的杜妈妈有这样的渊源。“看见绿萍得了好归宿，我也就放了心出去闯荡。”男子眼睛定格在绿萍身上，眼睛里藏着无限的欣慰。

　　“祁王待你可好？”我笑着问，扯了扯身上的被子，冷风透过窗缝钻了进来，身上有些凉。

　　“小姐果然是很聪明。”男子抬头瞧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戏虐也有些欣赏“祁王殿下待我极好，礼遇有加。”绿萍听见我提到了祁王却十分吃惊的样子，看来并不知道自己的哥哥是祁王身边的暗卫

　　“祁王让你注意杨家的动向，正好应了你看顾绿萍的心思不是吗？”显然男子心里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妹妹，祁王分配给他的差事刚好合了他的心意。绿萍已经惊呆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只好自己执壶倒了一杯茶。

　　“正是”男子一撩袍子，惬意的躺在了罗汉椅上，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

　　“祁王殿早就知道了我长得像弘化公主。”我嘬了一口茶，大红袍果然不能凉着喝，实在是苦的很。

　　“果然和小姐说话一点也不用费神。”男子也端起茶杯抿了一下“不像我的傻妹妹。”朝绿萍使了一个眼色，但是绿萍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哥哥的动作，自己怔愣在那，男子无奈的笑了笑。

　　“小姐可想知道杨夫人想要让小姐做什么？”我的心猛的快了一拍，我一直没能明白母亲想要利用我做什么，这也是我前世的死因，到底是什么让母亲这么渴求，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去谋求。

　　“听闻当年杨夫人因为和陆家起了争执才滑了胎，伤了身子的根本，一直没有再怀上孩子。”男子似笑非笑“当年秦皇后生了祁王殿下后不久就怀了身孕，却偶然滑了胎，接了弘化公主进宫，这弘化公主往来宫中和秦家，就是为了给皇后娘娘送一种生子的秘药，后来娘娘果真就怀上了龙凤胎。”男子说道这，不再往下说，坐在椅子上支着下巴笑吟吟的瞧着我。

　　原来母亲是为了求药，真是可笑，就是家里的姨娘生了孩子过继在名下不是一样吗？男子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嗤笑了一声“杨夫人对杨老爷是真的关切，怎么舍得让别的女人近他的身，自然想尽办法的求子了。”这倒和祖母说的母亲对父亲的情谊不谋而合，真的会有这样痴心的爱？

　　“单凭我长得像弘化公主秦家就会给母亲药？”我不能被他牵着思路走。

　　“自然不会。”男子笑了一下“可是今上对弘化公主很有一段痴情，秦家当年支持错了人，如今想找个法子讨好今上，有什么比送去他美中不足的唯一心病更妥帖的法子呢？”他看我的眼光好像一个工具，我自嘲的笑了一下，也是，我在这些世家中间，不就是一件用来勾起回忆的工具吗？

　　“那殿下又是想让我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