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信任

　　难以沉睡，身上忽冷忽热，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绿萍夜里爬起来看了我四五次，我不想让她焦心，只侧了身子朝里躺着，听着外次间里座钟滴滴答答的声音，看着窗上的明纸渐渐的被阳光点亮。

　　一双温暖的手轻轻的摸着我的额头，接着一条微凉的帕子搭到了我的头上，我睁开了眼睛，屋里面只点了几盏灯，分外昏暗，橙黄的灯光里，祖母穿着一件百福对襟长袄坐在我的床边，银发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嘴角抿得紧紧，眼睛里带着怜惜和担忧。

　　“祖母”我一开口把我也吓了一跳，声音凝滞，鼻音浓重。

　　“別起来！快躺下歇着。”祖母赶紧扶着我躺下，红玉赶紧拿了两个大迎枕过来，我倚在上面歇了半天才缓过气来。

　　“小姐”绿萍端了药盅过来，两个眼圈红红的。

　　我朝着绿萍笑了一下，嗓子一痒，禁不住咳了起来，祖母忙拉住我的手，红玉坐到床沿上轻轻的替我顺着气。

　　“还不快端药给你主子喝。”祖母的眉头紧紧的皱着，严厉的看着绿萍，绿萍的眼眶里泪水打着转儿，明晃晃的映着灯光，红玉见绿萍的模样，伸手接了药碗，一勺一勺的喂我喝，绿萍背过去身子擦眼泪。

　　“祖母，不怪绿萍。”显然祖母不忍责怪我，却不会怜惜绿萍。

　　“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祖母拿着手帕擦眼角“为什么落了水不告诉祖母？这不是让祖母为你担心吗？”

　　“也没什么。”喝完了那碗苦药，嘴里满是苦涩的味道，更加令人觉得不舒服，绿萍知道我的习惯，一旁递了茶给红玉，不敢上前。

　　“落了水也不知道瞧瞧，你这是要祖母为你急死啊！”祖母越说越掉眼泪，声音哽咽。

　　红玉细心的帮我掖好了被角。“小姐您不知道，早晨我来瞧了您，您只是睡熟了，我就回了老太太，只说您受了些凉气，睡着了也不好瞧大夫，老太太就信了，谁知道下午您梦中开始一边哭一边喊，老太太听了就急了，午饭也顾不得吃就跑了过来，看见了就怪我谎报了您的病情，又怪自己没有真的来瞧瞧您，一时竟晕眩了起来，害得我们一下请了两个大夫进来，老太太醒过来又在您这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看见您喝了药睡安稳了这才算完。”红玉笑着对我解释，这样打趣的话，只有红玉敢说。

　　“偏你这丫头多嘴！”祖母被红玉逗笑了，拿着帕子擦着眼角的眼泪，脸上的表情却舒缓了很多。

　　“劳祖母担心了。”我微微用力的握了握祖母的手，上面皱纹很多，却很温暖，有家人的感觉。没有想到祖母会这样为我担心，我一直以为我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你们出去吧！让我们说说话。”红玉带着屋子里服侍的人退了下去，带上了雕花的门。

　　祖母的眼泪又落了下来，用手细细的摩挲着我的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一滴眼泪掉在了我的手背上，微微的凉，不一会顺着我的手背滑倒了层层叠叠的被里不见了踪影。

　　“虽然你舅母用心不正，但外祖母也信不得吗？”祖母眼神明亮，直直的看着我。

　　我微微一笑，牵动了我的嗓子，不禁又咳了几声“母亲身边的冯妈妈是个聪明人。”

　　“有什么比自己的身子重要？”祖母叹着气，她明白我的意思，只要我不提我的病，母亲也不会向她提起我落水的事，这样她也无从得知宴会上发生的事情，更没有机会去打听。

　　“下次不会了。”我蜷缩的手指松开来，完全被祖母温暖的手包裹着，感到分外安心，这样温馨的氛围和柔和的灯让我觉得十分放松，我不由的合上了眼睛，隐隐的听见祖母抽泣的声音，红玉进屋来劝慰的声音，缓缓的脚步声。

　　睁开眼睛，天色大亮，，明亮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炕桌上摆着一盆鲜艳的兰草，那青翠的颜色，像流动的玉，映衬着鲜红的桌，分外鲜活。

　　绿萍穿着橙红的半臂，粉色的裙子，端着药走了进来，见我醒了，一路小跑了过来。

　　“看见我醒了这么激动吗？”虽然鼻子还是堵着的，可是身上轻快了很多，看见这样生机勃勃的画面，顿时觉得心里亮堂了很多。

　　“小姐。”绿萍上前来，握着我的手，激动的连话也说不出。

　　“我这不是好了吗？”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不知道！昨天你一直都没醒，到了下午，小姐梦中突然叫了一声，开始止不住的流泪，胡言乱语的，真是吓死奴婢了。”绿萍说着，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顺着脸颊都滑进了衣襟上，不一会就湿了一片。

　　“好了好了，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我替她擦拭着眼泪“我都说了些什么？”我并没有做梦，怎么会胡言乱语？

　　“小姐一直只说不要不要，不停的流眼泪。”绿萍用手不停的抹着眼角脸颊的泪水，脸上的粉被擦掉，露出了眼底的青色。

　　我放下心来，看来我没有说出什么。

　　“小姐”绿萍坐在脚踏上喂我喝药“你就信老太太一次吧。”说完她抬起头看着我的脸色，生怕我恼了。

　　“为什么这样说？”我有些吃惊绿萍会说出这样一句话，难道祖母对她说了什么？

　　“您不知道，老太太昨天真的很可怜。”绿萍低了头，手上的动作也停了，端了药碗愣愣的坐着，回忆昨天的事。“老太太进屋的时候急急忙忙，身上的袄扣子扣错了一个，一只脚上穿的是睡鞋。”我听到绿萍的形容笑弯了嘴，祖母平时即使不是装扮华贵，也是十分整齐的，这样的祖母，我从来都没有见过。

　　“一进门见了小姐，老太太急的不行，前脚刚叫了红玉姐姐去清大夫，后脚又叫红玉姐姐快去屋里拿化痰的药，把咱们屋子里的人和老太太带来的人搞得人仰马翻，媳妇子回来说不知道红玉姐姐把药收在哪了，老太太一生气，站起来就要自己去找，谁想到一转身载到在地上，可把我们吓坏了，急急忙忙的又找人去请大夫，多亏红玉姐姐细心，给小姐请了两位大夫，大夫说老太太是急怒攻心了，果然一会老太太醒过来，大家才放了心。”绿萍回忆起昨天的事，脸上带了一丝笑意，想来当时那么可怕的事现在回忆起来却有几分好笑。

　　“我知道了。”我接过绿萍手里的药，一下喝了进去，这么苦的药，怎么总是一勺一勺的喂给我。

　　“小姐为什么不愿意信任老夫人？”绿萍接了我手里的空碗，却不下去，坐在脚踏上，执着的用眼神追问着我。

　　“祖母昨天训斥了你吧？”我翻身平躺在了床上“不要放在心上。”

　　“奴婢晓得。”绿萍见我岔开了话题，失望的低下了头，站起了身，慢慢的往外走去。

　　突然绿萍又跑了回来，站在床前，小声的说：“奴婢只是觉得老夫人这么疼爱小姐，小姐却什么事都自己忍着，小姐不高兴，老夫人也会伤心的。”

　　我默默的看了绿萍半晌，重新躺回了床上，绿萍端着药碗退了下去。这样浅显的道理，我怎么会不明白。是啊，我该信任祖母的，可是为什么我难以信任我身边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