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晚饭,祖母照例留下了我,却没有像往常教我管家,而是说起了母亲。
“清娘以前是个温顺的孩子。”祖母面色沉静,眼神却又些飘忽,好像沉浸到了对曾经的回忆中。“她陪着暖暖一路担惊受怕的到了白城,那时候还是个小姑娘,看见嫂嫂要生了,吓的不得了,却还强自镇定着给暖暖打气,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还咬着嘴唇安慰暖暖。”祖母讲的是曾经的那段逃亡。
“她是个性子要强的好姑娘。被退了婚,决意要去家庵,头发都绞了,家庵是什么地方,那是惩罚家族里犯了大错的女眷的,她为了陆家的名声却决意去那种地方。陆家那老东西心疼她,只说让她陪着嫂嫂回娘家避避风头,暗地里给了我信儿,只说让我给她找个婆家,不求达官显贵,只要家境殷实就好。”祖母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谁知道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去看妹妹的路上,就看上了陆家小妹。”祖母的手紧紧的捏着一串佛珠,咯吱咯吱的声音传来,心里大约恨透了父母的这段首尾。
“后来京城传来消息,说是陆家太爷和你祖父被打进了大牢。清娘哭的死去活来,跪在我面前求我把她送回京城,说‘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起,若是父母兄弟都没了,独活着也没了什么意趣。’老大看着,更怜惜这个孤女。”一声声的叹息掩藏在祖母憔悴的皱纹里。
“我当时忙着照料刚刚生产的暖暖,家里人仰马翻,就没有注意到他们俩,谁知道我这一向精明的儿子就犯了浑。”没有防范,不是疏于防范,而是因为信任吧。
“清娘也是愿意跟着老大的,因着她的身份,也没有大张旗鼓的办,只是写了信给族里,记了家谱,就算成了婚。那个时候,清娘也不敢出去走动,只每天在家里跟着我学管家,清贵人家的小姐,中馈上一点也不会,暖暖常常在旁边帮着打理,两人关系分外亲密。”缓缓的语气诉说着往事好像已经用尽了祖母的力气。
“先帝驾崩了之后,陆家被新帝平反,死去的陆大人也沉冤昭雪,陆家简直是否极泰来。清娘当时已有了身孕,陆家却派车来接她,要带她回京城,她拉着要带走暖暖,陆家却没有认回暖暖的意思,推搡中她就小产了,陆家的人看了也吓了一跳,只得走了。”并不像乳母说的,陆家不愿接回母亲,而是母亲不愿回陆家。
“经此一事,清娘性情大变,暖暖怕她想不开,常常带着不过两岁的你去陪伴。暖暖一直想你有个出身,清娘又正好丧子之痛,就把你写到了清娘的名下,用了姨娘的名义委屈活着。“祖母想到自己身世坎坷的女儿,不禁哽咽了声音。
“暖暖是个性格随和的孩子,清娘却性子倔强的很。后来听说自己哥哥娶妻,又听说陆家那老妖精做主将她的堂妹嫁给了薛家老三,写信把陆家骂了个狗血淋头。”祖母脸上绽放出笑意,我听到这样的情景也不禁会心一笑,那个时候的母亲是多么率性。
“清娘和陆家着实冷淡了几年,陆家送来的年礼清娘都叫人直接扔出去,来人就打出去,一心一意的操持着家里的事务,可是却一直都没有怀上身孕。”祖母微微的叹息,想来没有看到孙子,她的内心也是十分焦急的。
“后来陆家送了好多求子的药方来,再也不提接她回去的话,和陆家的关系才慢慢缓和了起来。”若是求子的药方有效,母亲怎么会现在还膝下空虚。“你八岁的时候,陆家派了族里的婶子来看,不知和清娘说了什么,清娘大病了一场,对你就变得越发严厉起来。”说完这话,祖母好像浑身都没有了力气,倚在枕头上,重重的的喘着气。八岁的时候,母亲确实得了一场大病,每日都叫我去床前伺候,却只是叫我坐在床前的小杌子上,看着我落泪。
我一边安置祖母一边思量,这样说来,祖母也是不知道母亲要做什么的。那陆家到底和母亲说了什么?足以让母亲放弃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去给人做妾?当年乳母说,母亲是为了报复薛家的羞辱,可是按照祖母的说法,母亲似乎是在陆家来人相看了我之后才改变了主意,那么必然不是为了报复薛家,否则早就可以开始动手培养。那么,母亲真的是要把我送去薛家做妾吗?如今,一切似乎都和乳母对我说的不一样了。如果母亲并不是打算把我送去给薛老爷做妾,那么,母亲到底想利用我做什么?
“后来,薛家大爷朝堂上言语犯上,被贬斥到边疆来做官,好巧不巧,就派到了白城来。“我微微颦眉,看起来像是巧合,却未必是什么偶然,怎么会有这样凑巧的事,只怕其中有人安排,在谋划着什么。
“你怕不怕?”祖母的眼神锐利。
“怕。”我轻声应答,替祖母拉上锦被“怎么能不怕?只是怕是不管用的,该来的还要来。”人世间的很多事,明明你知道最终的结果不一定如意,但如果不争一下,那就只有沉沦。
祖母听了,笑着躺下,拍拍我的手背,“宴会上要当心。”
“孙女明白。”我笑着把祖母的手放进了被里,给她掖好了被角,拉上帐子提着灯退了出去。
看来祖母也看出了这场母亲精心筹划的宴会上会出事,要不也不会这样特意的嘱咐,看着案上明灭跳跃的烛光,突然觉得分外疲惫,这样算计的日子,到底要过多久才是结束?绿萍放在桌子上的银耳莲子羹散来一股清甜的香气,却没有心情吃,只在案上随着安息香散尽了热气,我拉开帐子倒在床上,到底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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