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年夜（下）

　　“父亲”我也迎上前去，站在父亲和母亲前面福了福。

　　“你这身衣服很漂亮。”父亲笑着摸了摸我的头，“我给你带了礼物回来。”

　　我羞涩的低了头：“媛儿不要礼物，父亲平安就好。”父亲笑着点头：“我们媛儿长大了，越来越懂事了。”接着父亲环顾四周，问道：“王姨娘呢？”

　　“她在屋子里收拾箱笼，就没有让她来。”祖母答道。“账目都对好了？”

　　“今年咱们家有几个庄子受了灾，房屋都倒了，我拨了点钱过去修缮一下。”父亲喝了一口茶。

　　“房子倒了？伤到人没有？”祖母挑眉问道。

　　“常管事家的二小子被压断了腿，常管事接回来养着了。”父亲搓着手里的一对核桃，咯噔咯噔的声音在母子间的这段对话里分外明显。

　　“多赏些银钱给人家，大年下的出了这样的事到底不吉利。”祖母摸了摸手腕上的一串佛珠。

　　“母亲放心吧，这些事我能办好的。”父亲回头望着母亲又笑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分外温和，母亲脸上也带着微微的笑容。看来这是夫妻同心的样子了。

　　祖母皱着眉头，眉间一个深深的川字，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分外严肃。

　　“祖母，咱们几时开饭呀？我中午都没吃什么，就等着来您这吃这顿饭呢！”我上前亲昵的搂着祖母，摇晃着她，她脸上的表情变得舒缓多了，“你这个小机灵！”祖母刮了我的鼻子一下，“比他们省心多了。”祖母看了父亲和母亲一眼。

　　今年年夜饭仍和往年是一样的菜色，味道醇厚的红烧排骨，翠绿的葱花撒在蒸桂鱼上，象征团圆美满的四喜丸子，汤料浓郁的炖猪蹄，晶莹剔透的肉皮冻，林林总总的菜品摆了一桌子，最后上的三鲜饺子与往年却又些不同，个个都有元宝一样大，整虾鼓鼓的凸显在饺子里，味道分外鲜美，父亲和祖母看见这饺子却神色微变，原本欢快的气氛登时静了片刻。

　　“去把王姨娘请来吧。“祖母微微叹气。看来这饺子是王姨娘拿手的菜色了，小丫鬟应声而去，桌面上只有银箸和杯盘相撞清脆的声音。

　　“老太太。”王姨娘掀了帘子进来，当真让人眼前一亮。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笑语盈盈，身姿袅袅。身后跟着一个女子带着一根赤金对钗，挽起的头发上插着细绢攒起的粉红纱花，耳朵上戴着一对小金葫芦耳环。面皮细白，点着胭脂，嘴角微微几道笑纹。穿着一件橙红白狐毛边儿比甲，底下系着白绫裙，娇俏可人，一双小脚上套着一对红绣鞋，好似可以掌上舞。再往后一队一样穿着的小丫头，都是粉色比甲，白色中衣，红色裙子，扎着双髻，绑着红绳，清秀活泼，笑眯眯的提着一溜食盒。

　　“老太太，大年下的，谁惹您生气了？”王姨娘笑语盈盈的从为首的食盒里取了一副新的碗盘出来，俱是银盘镶着金边，上面镂出富贵花开的图样，用帕子包着的银筷子上面用洁白的玉雕出了玉兰花的模样，真是一副富贵高雅的模样。跟着她来的女子给父亲上了一套相似的餐具，只不过上面的图样是喜鹊登科的图样，筷子上面一只小小的麒麟趴着，这两副碗筷显然是一对的。

　　食盒一开，里面的香气随着阵阵热气散了出来，青青白白，一只白色的小船飘在汤面上，随着逸散的热气一阵一阵的晃荡，这是香菇冬笋汤，冬笋做远山，那白色的小船就应该是用香菇雕刻出来的了。王姨娘站在祖母身边，用小汤碗盛了半碗，持了汤匙吹了吹，喂给祖母喝了一口，雾气迷蒙中，祖母的脸颊好像有水光滑过，父亲低了头默默的尝着汤。

　　一道一道菜尝下来，不过略动了几筷子就撤了下去，一道比一道新奇，直用了十八道菜才结束了，母亲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冷冷的看着站在祖母和父亲身旁的王姨娘，她却好似浑然不觉，笑着和祖母说着话，讨论着菜品的样式和用料，父亲低着头默默的吃着菜，只有我一个人坐着笑着看着这场闹剧。

　　娘，她从前该是个光芒四射的人吧。今天的样子才是真正的她吧，聪慧，明艳。从前的她该是多么骄傲，娘家富甲一方，夫家清贵矜持，进门不久就有了身孕，又做了当家主事的奶奶，该是多么繁花似锦的日子，如今却因为世事变迁回到娘家寄人篱下，她今天这样做，不过是希望祖母不要忘却从前的母女之情，父亲记起从前兄妹相处的点点滴滴，念着旧情怜惜她留在家里的女儿，一片慈母之心。

　　我朝王姨娘笑了笑，王姨娘眸子明亮，一汪泉水晃了一下，一个干净的笑容扬在脸上。她知道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老太太，我明儿就启程了，先回去收拾了。”王姨娘稳稳当当的蹲身下去。

　　“敏之。”王姨娘朝父亲行了福礼，敏之是父亲的字。父亲微微颔首，眼睛里有水光流动。母亲紧紧的攥着手里的手帕，那丝绢像是要被扯破了一般，嘴角微微抽动，显然是气的狠了。

　　王姨娘由身后的女子扶着走到了母亲身前，王姨娘低着头怜悯的看着母亲。“清娘，从前我就告诉过你，人算不如天算。”

　　母亲面色发青，紧紧的捏着手帕，一言不发的坐在那，身子分外僵硬，王姨娘轻轻的笑了两声，呵气如兰，弯弯的眉眼看着母亲。

　　“走了这半天，我也累了，咱们回去吧。”王姨娘回头对身后的女子说道。

　　“是，奶奶。”女子亲密的上前扶了姨娘往外走。

　　呼啦啦一大群人随着王姨娘出去了，带进一阵凉风吹得屋子里的人都打了个冷颤，屋子里坐着的主子，站着的丫鬟仆妇，没有一点声音，只能听到蜡烛偶尔传来的几声噼啪的爆炸声。

　　不一会，一个小丫头打了帘子伸了头进来说道：“传姨娘的话‘娘，不要忘了放烟花的时候叫醒我’。”

　　屋里传来祖母低低抽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