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问安（上）

　　走进祖母的院子，里面一阵笑语盈盈。廊上的小丫鬟们见我来了，直笑着嚷道：“小姐您来了！”

　　“您今儿可来迟了，夫人和姨娘都来了呢。”

　　我向她点了点头，绿萍替我掀了门帘，进门正堂上一对黑漆太师椅上面摆着姜黄团纹坐垫，从绘牡丹屏风后面转出来一个十八九的美人，上身穿着银红鸳鸯藤暗纹滚狐毛坎肩，领口纽扣小拇指大小珍珠纽扣一路系到腋下，露出一段姜黄素面立领中衣的领子和袖子，下身系着素面深蓝绫裙，走起路来间或露出一双红绣鞋。

　　“小姐，您可来了，老太太念叨您半天了！”

　　她头上梳着一个堕马髻，上面插着一只点翠蝴蝶素银簪子，随着她的行走，蝴蝶的翅膀颤颤巍巍，好似翩然欲飞，耳朵上坠着素银嵌珍珠牡丹花耳坠子，脸上绽放着一个明媚的笑容。

　　“红玉姐姐，你怎么亲自迎出来了？”绿萍上前迎了迎来人。

　　“还不是你磨磨蹭蹭的不快点给大小姐准备好，老太太才催了我出来寻？”

　　红玉一边和绿萍说笑着一边向我见了礼。

　　红玉是祖母身边的大丫鬟，长得周正倒也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她为人聪明伶俐，不仅祖母屋里离不了她，全家上下都对她十分喜爱。

　　我进了屋就一直低着头，此刻红玉走到我面前，我只得微微的扬了扬脸朝她颔首，红玉一眼就瞧见了我红红的眼圈。

　　惊讶的神色从她的脸上一闪而过，随即恢复了盈盈笑意。

　　“妹妹，你且陪着大小姐去耳室火盆前站站。老太太这两天身子骨不大爽利，怕见凉气，小姐也是个娇弱的，那屋里热气扑了身子倒容易染病。”红玉拉着绿萍的手说道，眼睛却飘向我。

　　绿萍见我微微颔首，上前说到：“姐姐且去吧！我们小姐近日也有些不大舒坦，多谢姐姐惦记着。”

　　红玉微微蹲身行了礼，转入屏风后回了内室。绿萍则陪着我站在用作内外隔断的多宝阁前，上面摆着血般赤的红玛瑙小碗，纯净温润的和田玉净瓶，橙黄的黄玉佛手并一些林林总总的摆件，一样一样看过来也是琳琅满目。

　　寻常人家，一样都要当作稀奇物件好生收藏，祖母屋里却随意的摆在外面任由丫鬟们把玩。

　　想来陆家愿意娶了商家之女，丰厚的嫁妆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不一会就听见女子们言笑晏晏和裙钗摇曳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就远了，红玉撩了银红色的夹棉门帘子进了东间的门：

　　“小姐，您请进吧，老太太在里面等着您呢。”

　　红玉笑容依旧，亲亲热热的上来扶了我，绿萍恭敬的退了一步站到了我们身后缓步跟着。

　　“小姐，老太太这一向身体就不大爽利，今年冬天又格外冷些，前儿不过廊下望了望雪，就染了风寒，直咳了好几天才好。”红玉目露恳求的望着我，欲言又止。

　　这是求我不管什么事说话和缓些，免得惊了祖母。

　　“多谢姐姐提醒，我知晓的。”我朝红玉点了点头，示意我知晓了她的用意，红玉忙朝我感激的一笑。

　　这个家里的女子，谁不是身似浮萍的，现在大家欢声笑语的聚在一起，却不知将来各自处身在哪里，红玉这样维护祖母，不过因为祖母在一日，她便可以受庇护一日，若是一日祖母没了，这么灵巧的一个人，还不知道要沦落到什么地步。

　　转过屏风，又过了一个小小的偏厅就到了祖母的卧房门口。梨花木的门虚掩着，红玉一双素手替我推开了门，后面却拉住了绿萍，“听说妹妹手巧的很，最会打络子，来替我看看我打的络子哪不得劲了，瞧着就是不如妹妹的好看。”

　　我回头看了红玉一眼，她的巧手全府皆知，这样的人怎么会因为针线上的事去找绿萍呢，不过是个识时务的丫头，明白有些不该听的话不能听，不该知道的事最安全莫过于不知道罢了！

　　“可是小姐.......”绿萍用担心的眼神盯着我。

　　我扯出了一个笑容给她，暗示她不用担心我，心里却不禁暗暗叹气，这丫头忠厚有余，机敏不足，如果我身边能有个红玉这样识时务的丫头该多好。

　　“母亲！”我抹着泪进了门，一抬眼就看见祖母歪在炕上，母亲端端正正的坐在炕桌的另一边，王姨娘立在母亲的身后，手里拿着一个掐丝珐琅铜手炉，表情恹恹的。

　　刚才出去的一群人竟全都是些仆妇！

　　“母亲！”我用袖子抹着泪跪到了母亲膝前：

　　“母亲，阿姆没了！”

　　趴在母亲的腿上哭哭啼啼，惶恐又无助。

　　一把扯住母亲的衣袖，因为哭泣，我瓮声瓮气的道：“母亲，今早女儿刚起床，就有丫鬟说阿姆死了，这可怎么好！”

　　一行哭我一边抬头看，母亲的脸上毫无震惊的表情，祖母的面上虽有戚容，却没有惊讶，姨娘的脸上却是满满的不信，好似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样看来母亲和祖母都有人在我院子里，母亲的人可以从陈妈妈那里知道，那剩下的就是祖母的了。

　　“母亲，女儿院子里平白无故的死了人，这可怎么好呀！”

　　我用手里的帕子抹着泪说：“昨日女儿见阿姆还是好好的，不过病中喘了些，怎么今儿就死了呢？我一个姑娘家的，实在害怕的很......“我一边说一边呜呜咽咽的哭着，一眼瞥见姨娘背着身子在用手里的帕子擦泪。

　　难道我的生母真的是陈姨娘？

　　要不我的乳娘死了，她有什么可伤心的？

　　母亲眉头紧皱，冷冷的瞧着我。“这有什么可怕的，不过一个下人，死了也就死了。这年节下的，就是想给你移动也是收拾不出来的。”

　　”夫人！”姨娘脱口叫了母亲一句，还未等母亲回答，祖母已经面色沉重的开口道：“姨娘身体不好就先回去吧，家里的事自然有夫人做主，夫人做不了的主有我在呢。”

　　姨娘眼圈一红，愣了半晌才说道：“老太太说的是，那我先退下了。”

　　用的是我，而不是奴婢或妾身。

　　“既然媛儿害怕又一时找不到住处，就先住到我院子里的暖阁里吧，那里又暖和又清净。”祖母淡淡的说道，没有给母亲转圜的余地。

　　“那阿姆呢？”我执拗的问着：

　　“阿姆不明不白的死了，难道就不查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