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母冷冷的笑:“什么读书人?我看连个禽兽都不如!自己的妻子女儿全都抛在脑后。”
说罢叹了一口气“只是可怜了奶奶,年纪轻轻的就经历了这样的事,生的又是女儿,连个指望都没有。”
“他娶了新人进门却没有生下子嗣,是吗?”我问乳母。
乳母的眼睛一亮“没错,娶得是致仕的白阁老的长孙女,新奶奶进门后不久就有了身子,只是生下的是个女孩儿,之后就一直没了动静。”
乳母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拉住我的手问:“小姐如何知道这些?”
“若是我是个男子,她就有了指望,只能说明陆老爷还没有子嗣,自然是会看重自己的骨血的。若是新人进了门却没有生子,只怕他也是会考虑接我回去的,这样想来,只能是生了女孩。”我不愿把姨娘叫成娘,我更不愿意叫那个男人爹。
“他也不是没有子嗣的,大概是老天爷有眼。”乳母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满脸嘲讽,“他的几个姨娘个顶个的能生,生出的女儿个个都活的好好的,儿子却都活不过三四个月夭折了。
我顿时心中一惊,这样的情况,应当不是天意,而是有人故意为之,这位白氏的手段,当真不可小觑了。
“原以为你性子愚钝又胆小,不想你心里是个聪明灵巧的,也不枉阿妈疼你一场。”乳母双眼好似晨光,射出明亮的光芒,“好姑娘,路是自己走出来,你若是要强些,命也就不一样了。”
阿姆的话竟隐隐有交待后事的意思,我听了心里不禁焦急,滚滚泪珠顺着脸滑下来,扯着乳母身上的锦被。“阿姆,阿姆,你快躺下歇歇。”
乳母颤巍巍的伸出了手,替我擦着眼泪:“好孩子,不哭,看你笑着阿姆才能放心。你去吧,这么多年了,好歹能松口气了!”
乳母转过脸去,朝床的里面躺下了,我跪在榻前抽泣着。
我心里明白,母亲对乳母起了杀意,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不如让乳母随了姨娘到庄子上去,姨娘是杨家女儿,到哪都不会被杨家亏待,乳母随了姨娘去自然也会平安。
听得乳母气息均匀了,想是已经睡着了,我替她掖了掖被角,站起身来不禁晃了晃。
跪的时间太长,膝盖都已经发嘛了。
咬着牙直起身,提起放在案上的灯向外走去。
推开雕花的房门,猛的一阵风掀了过来,直透我单薄的衣衫,地上我的影子也因为灯光的明灭变的模糊起来。
世事这样难以预测,命运也就这样沉沉浮浮,到底怎样才能给自己做主?
刚走到廊下,吱呀一声,一个青衣女子推开门快步迎了出来:“小姐,您可回来了。”
绿萍手里拿着一袭蝉茧厚缎披风迎了过来,接过我手里的灯笼。“小姐,您可回来了,瞧您手凉的!”
绿萍一边说着埋怨的话,一边塞给我了一个掐丝珐琅手炉,替我披上了披风。“我按照您的吩咐,找了春桃来,您身上的衣服也是她的。”
我深深的看了绿萍一眼。
她是我身边的大丫鬟,若我只是个待字闺中的小姐,她存些别的心思倒也无妨,只是我现在处境囫囵,容不得半点马虎,她这样贸贸然的在我面前介绍这个丫头,只怕是存了什么心思。
绿萍见我盯着她,低下了头:“小姐,您别多心,这丫头是和哥哥一起卖进咱们家的,原本她哥哥是二门上的小厮,三年前她哥哥跟着车从庄子里往府上运粮,不想路上翻了车压死了,就独剩她一个在咱们院子里当差。因着不是家生子,又没个依靠,常常受欺负,她是个老实的性子,受了欺负就偷偷找个地方哭,我瞧着实在可怜,就想着抬举抬举她。”
绿萍处境也并不优渥,却能体谅这小丫头,确实是个心地善良的。只是我现在也是处境为难,将来还不知要落到什么境地,又怎么能说给谁一个锦绣未来?
转念一想,这春桃孤身一人在府里,无依无靠,倒是好拿捏的。既然绿萍特意提出来,不妨留在身边,若是我能脱困也可为她寻个出路。
我朝绿萍微微颔首:“你先送她回去,不要声张,过一段时间我自会想办法给她派一个在屋子里的差事。”
绿萍眉眼里都透着喜悦:“我就知道小姐您最心善了。”
听到绿萍的话,我不禁苦笑,若是她知道了我心里的想法,会不会被吓到。
绿萍随我进了屋,漆黑一片,一盏灯都没有点。进了内室,床上拉着帐子,里面隐隐的有个侧躺着的身影,绿萍见了眉头微微皱了皱,动了动嘴角。
想是怪春桃僭越了。
我倒觉得没什么,轻轻拍了拍绿萍的手。
旁边平时我更衣用的屏风拉了起来,里面亮着一点点荧光。
“谁?绿萍姐是你吗?”
屏风后面传来细细的声音。
“你怎么在那,小姐回来了。“绿萍低声答道。
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我已经走到了屏风后,一个小丫头瑟瑟的跪在地上,一头黑发散在地上,身上穿着我的月白绫的寝衣,旁边放着针线箩筐,一个绣墩上搁着没有纳完的鞋。
搀起了她,我暗暗赞叹,长得倒是一副好模样,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格外生动,只是实在瘦弱了些。
“你怎么不去床上躺着,却在这做针线?”我问她。
“奴婢不敢睡小姐的床,怕弄脏了。”她低着头嘤咛到,正巧绿萍走了进来,笑道:“你倒是聪明,把小姐的被子放下来堆了个人形出来。”
春桃听了抿着嘴笑了一下,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马上低下了头。
这丫头模样不错,性子也聪明,年纪又小,确实正合适带在身边,只是她现在实在是懦弱了些,不过这样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小姐,您看,这丫头针线上很是不错的,您之前穿的几双鞋都是这丫头做的。”我朝绿萍手里看去,鞋帮上绣着一只白莲花,莲花掩映着一对嬉戏的小鱼,静中有动,活泼生动,和之前绿依拿来的几双鞋倒是像的很。
“是不是有姐姐让你替她们做活计了?”我看着她问。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泪光闪了闪,突然跪了下来:
“求小姐给奴婢个机会,姐姐们确实让我帮着赶活计 ,我也是没有怨言的,只是奴婢是个人,奴婢想堂堂正正的活着!“
她的意思是常常受到辱骂。
没有明说却也让我明白了。
再过几年,只怕绿萍也比不上这个丫头的风光。
“你下去吧,我知道了。”我淡淡的说道。
她磕了个头,起身脱下了身上的寝衣,整整齐齐的把寝衣挂在了架子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青色中衣。
“奴婢告退。”她轻轻的道,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靥。
皇上不急太监急!
绿萍见我没有应许什么,春桃也没有再求,心里有些焦急,脸上也就表露了出来,扯着我的手臂朝她使眼色。
我笑着望着春桃,只等着看她怎么应对。
“姐姐,您的恩情我永远记着。小姐自有小姐的安排,奴婢只听着肯定没错的。”小丫头脆生生的说道。
“我哪里是要你什么记恩,你当差的地方哪还再见得到小姐,还不趁现在快求了小姐。”绿萍焦急的说着,俨然并没有听懂她话里的暗示。
春桃行了个礼,不顾绿萍的阻拦,退了下去。绿萍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小姐,怎么有这么不知好歹的人!”她朝我抱怨。
我不禁笑了起来。“可是呢,怎么有这么不知好歹的人,把自己家正经小姐放在一边,和小丫头眉来眼去的,当小姐是泥菩萨呢!”
绿萍忙回头看,见我脱下了披风,还穿着丫鬟的衣服凑在火盆旁取暖,面上通红一片:“小姐,奴婢一时心急,就.....”
“是啊,一时心急就把我给忘了!”我笑着逗她:“好了,快来帮我把衣服换了!”
这丫鬟的衣服还真是不舒服!
我明明在里面穿了自己的中衣,但还是能感觉到外面衣服布料的粗糙,可想这些下面的小丫头都是过的怎么样的日子。
不过也就是八九岁的孩子!
一旁绿萍拿起了春桃脱下来的那身寝衣,窝成一团踹在怀里,想来她大约是要扔了。
“留下吧。”
“小姐,这衣裳您还要?”
绿萍十分诧异的模样。
“我还有别的用处。”
倒腾了半天,绿萍找了个樟木雕事事如意的樟木匣子收起了衣裳。
我不禁莞尔。
我这丫头好是好,一片忠心,只是性情愚钝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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