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思绪,陈妈妈仍旧跪在地上,没了刚才嚣张的气焰,低着头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妈妈定是觉得即便我发现了这件事也没什么关系,又拿不出什么证据。依母亲对你的信任,你可以说我年幼无知混过去是不是?”我笑着问地上跪得尚且端端正正的人。
“妈妈,你可识得这个?”
我扔了一个粉红的物什到地上,一团的窝在青黑色的石砖地上,十分扎眼。
犹豫片刻,陈妈妈俯身捡了起来,竟是个鸳鸯戏水的肚兜。
“妈妈,这种洒线绣府中只有红露会,她的肚兜如何会在书房中被我拾得?这样贴身的小衣却落在外院,定是和府里那起子上不得台面的小厮有了首尾,严加询问下难保前院的小厮里有人认了。“我微微一笑,略带惋惜的感叹道:
“可惜了红露姑娘的人才,竟不过配了奴才。”
陈妈妈的脸上一阵一阵的发紧,但仍旧跪在地上不发一言,紧紧的抿着嘴。
倒也是个忠心的奴婢!
“妈妈,前几日我无意间翻看账册,发现我这院子里近十年来脂粉钱这笔帐上面的账目有些问题,要不你与我一同算算这账目?”
“听说红露哥哥前几日娶亲好排场呢!”
陈妈妈抬起头望着我,眼睛里掺杂着些许的诧异和震惊。
“我记得祖母房中原有一个羊脂玉地的玉兔摆件,还有攒金丝宝瓶,汝窑净瓶,都是十分稀罕的宝贝,怎么近日里瞧着竟都不见了呢?”我慢慢抚平我有些褶皱的袖角,漫不经心的和立在我身边的绿萍闲话。
这是那天晚上红露慌乱下被我套出的话,那些东西都是她替她母亲从祖母的房中偷盗出来的。
杨家富甲一方,父亲又极孝顺,恰巧祖母酷爱各种摆件,父亲常常整箱整箱的从各地带回文玩献给祖母。因为本就是些小东西,数量又多,如果不是十分珍惜,都不会造册,而祖母房中的摆设又是随着季节变化的,谁会在意少了个瓶子罐子的,这也就给了这些内贼机会。
陈妈妈此时的表情已经可以用惊慌来形容。
她大约万万想不到我一个闺阁小姐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这还要多谢母亲,从小起母亲就教我核对账目,人家小姐还在房中作画弹琴,我却已经在母亲房中帮着核算当票。
“妈妈觉得如果我把这些告诉母亲,母亲会如何处置?”
“小姐要奴婢做什么?”
“妈妈果然是聪明人。”我笑着拍了拍陈妈妈的肩膀。
“小姐缺少臂膀,盯准了奴婢是夫人的人。”陈妈妈低着头缓缓道。
“妈妈是个聪明人,却装得自己愚蠢至极,不就是想要明哲保身,让我以为你是个蠢人,也让母亲对你放心。”
陈妈妈做事也算得上细心,知道脂粉这一宗向来无定数,又不易被发觉,单凭这样细心的账目可知是个精细人,如何会做出当众顶撞小姐这样的蠢事。
“我还留你在我屋里,不会送你回母亲那里去。你仍旧像从前那样就可以了,需要的时候我会吩咐你,不会让母亲察觉是你。事后你若愿意留下我会留你,若不愿意我可以给你银钱放你走。“
陈妈妈似乎没有想到我的要求这样简单,愣了半晌才低声应了。
我微微的笑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其实我要的,不过是你什么都不做罢了!
你要是真主动替我做点什么,我还不敢应呢!
“红露的事.....”我端起茶杯顿了顿。
“奴婢会约束好”陈妈妈跪着磕了个头。
“妈妈快请起!”我笑着上前亲自替陈妈妈松绑。
“妈妈好糊涂,嫁给父亲做妾有什么好?有母亲这样的主母在,即便生下来庶子,母亲膝下无子,也会抢去抚养,若是将来养的只念养恩,不念生恩,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何苦挨着这样的苦日子熬呢?”
这话是我心里的,我还没有打算好到底要不要将红露送到父亲的床上。
虽然对我很有用,但也许就是毁了红露的一生。
“小姐有所不知,奴婢何尝不是这样说,但红露那孩子从小娇惯坏了,只当那是个富贵的去处,奴婢想拦也拦不住。”
陈妈妈垂着头,打着十二万分的恭敬,语气里却带着点无可奈何。
“只要妈妈忠心待我,我定为红露姑娘择一个好去处,何如?”
陈妈妈满脸怀疑的瞧着我,攥紧了双手。
真是个聪明人,马上就懂了我的意思。
我这句话并不什么许诺一个锦绣前程,而是告诉她,红露被我攥在手中。要是她敢轻举妄动,我就.....
“奴婢谢小姐”陈妈妈深深的叩了一个头。
“现在还不是说乳母的病的时候吗?”我笑意盈盈的问陈妈妈。
刚才绿萍奉茶的时候,小声的凑在我耳边说了王郎中的诊断。
只是平常的伤寒。
真肝脉至中外急,如循刀刃责责然,如按琴瑟弦,真心脉至坚而搏,如循薏苡子累累然;真肺脉至大而虚,如以毛羽中人肤;真肾脉至搏而绝,如指弹石辟辟然;真脾脉至弱而乍数乍疏。
分明就是病入膏肓的症状!
王郎中会这样说,定是得了谁的授意。
“孙氏的病....实际上.....不是病。回禀小姐,小姐,她是中毒了。”陈妈妈目光闪烁。“上次小姐摔倒后高烧不止,夫人吩咐除了自己与老夫人不准任何人前去探视,但是孙氏偷偷的将王姨娘放了进来,消息走露被夫人知道,便给了奴婢这包药粉,嘱咐奴婢每天放一小勺进孙氏的饮食里,孙氏吃了之后就变精神萎靡,日渐消瘦......“
“去请个没来过府中的大夫来给孙氏瞧瞧吧”我对着绿萍吩咐道。
“万万不可”陈妈妈忙阻止道“小姐今日的囫囵的情景难道以为可以密不透风吗?这院子里处处都是夫人的人,小姐如何能做到不为人知?”
“难道坐等着乳母死去?”我愤怒的瞪着陈氏。
“小姐,这毒药奴婢并没有按照夫人的吩咐定量放入,奴婢只是瞧着孙氏好些了就多放些,孙氏看着虚弱了就暂停,故而孙氏中毒不深,如今小姐这样出府请医,又指明要没来过府里的,不是更害了她。”
陈氏固然是怕请郎中在母亲那里暴露,却也言之有理。
“小姐,孙氏中毒并不深,奴婢可以托我男人拿了药出去到医馆瞧瞧,到底是外面行走的,不比内院的拘束。”陈氏跪着回禀。
“去吧”我摆了摆手“出去说什么不用我说了吧”
“奴婢明白”陈妈妈恭恭敬敬的叩了个头退了出去。
在屋里听得,陈妈妈出去之后,哭闹着一会要收拾东西去找母亲评个公道,一会要一头碰死,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好一阵子劝才劝住了,哭哭闹闹,骂骂咧咧的出了院子家去了。
我暗自一笑,这陈妈妈倒真是个聪明人,这一套戏做下来不仅没有惊动母亲,也让自己避开了掌事妈妈这个风口浪尖,被我逼到这样情景还能做到对自己有利。
难怪前世母亲一向和她亲近,母亲说喂我喝药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不仅不往前还隐隐的往后退了一步。
死人面前都知道留一线的人,是多么的谨小慎微。
安置了乳母,就到了服侍祖母用晚膳的时辰。进了屋子,母亲早已坐在祖母左边的炕上,祖母身旁站着一个穿着天青褙子的美人,头上两三支翡翠素银簪子,耳朵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带,眼眸低垂,看不清情绪,一双素手持着一双龙纹银筷,随着布菜的动作手上的脂玉镯子晃晃荡荡,清瘦的见骨。
“祖母安好,母亲安好。”我蹲身行礼偷偷的打量着一边的王姨娘。
“媛媛,来,坐到祖母身旁。”
祖母慈祥的笑着朝我招手,王姨娘身子颤了颤,却没有抬头看我。
一旁的母亲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清娘呀”祖母笑着朝母亲道:“媛媛还小,对她这样严苛做什么?我老婆子看见也要心疼呦。”
这话说的极合情理,正是一个慈祥的老祖母该有的样子。
奇怪的是,祖母苍老的手竟拍了拍王姨娘端着小碟僵硬了许久的臂膀。
“啪”
这清脆的一声在短暂的寂静里甚是突兀,王姨娘忙慌慌张张的蹲下了身子,手中的白釉小盘早已碎在了地上。待到站起来的时候她臂旁的衣衫一小块被泪水微微打湿,指甲大的一块地方比旁边都要深上几分。
母亲紧紧盯着王姨娘,眉头紧蹙。
祖母把眉毛深深一皱,语气凌厉:“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我.......”
王姨娘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我轻笑一下,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
祖母为人一向慈爱,不曾严苛待人,因此祖母房中也常常是欢声笑语的。
去年祖母房里有个丫鬟从梅园折了一枝红梅回来插在祖母最爱的那个梅瓶儿里,小丫鬟们吵闹着让祖母身旁的大丫头红玉穿着红兜风抱着梅瓶给祖母瞧像不像祖母房中的双艳图,不想厮闹间竟将梅瓶碰碎了,丫鬟们跪在祖母面前垂泪,祖母也不过笑笑,怎的今天不过打破了一只小碟就要这样劈头盖脸毫不留情训斥?
而王姨娘,不过打破了一个碟子,有什么值得落泪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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