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鸟飞回之白渚前世

白继楠是澜城富户，膝下育有两子，白渚，白前。

白渚是原配所生，只可惜，夫人生下白渚时伤了身子，没几年就离开人世了。白渚五岁时，白继楠娶了续弦徐夫人。

徐夫人嫁进白家时正值二八年华，风华正茂。

第二年，白家又添一子。

可喜徐夫人心地算得上良善，有了亲子仍旧待白渚不薄，而白渚的聪明伶俐也着实让人喜欢。

士农工商，纵然腰缠万贯，商人始终是等阶低下的一层，所以白继楠最希望的便是家里能有人考取功名。

白渚三岁识字五岁成诵，在澜城是顶顶聪明的天才，白继楠便分外的看重他，也不叫他打理家中事物，只管让他专心的读圣贤书。徐夫人亦是悉心照料，只盼着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她也要被称呼一声官太太。

那个时候，白继楠和徐夫人举案齐眉，白渚和白前兄友弟恭。

白渚常常穿着一件浅青色的袍子，墨发用纶巾束着，整个人便有一种说不出的翩然味道，手中纸扇开合，便恍若浊世中的翩翩佳公子，眉目中透着纸墨悠远的淡然，风光霁月，大概就是那番模样罢。

生在富贵的人家，白渚不必考虑这世间的苦楚，身上总有清高的疏离，并非刻意，只是仿佛天生的贵气，浑然天成。他读了许多的风花雪月，便总觉得世间只有吟诗作对这般的风雅。

次子白前最向往的，便是大哥白渚的气度风神。

两人生的一模一样的身量修长，一模一样的丰神俊朗，白渚淡雅沉静如水墨，白前却伶俐开朗的仿佛幼兽。

白渚对待嫡母礼貌友善，对待幼弟，也是无尽的疼宠。

可终究，他也不过是被保护的太好公子，不曾见识世间的丑恶。

于是有一天，当白继楠重病离世，白渚根本没有能力撑起偌大的白家。

于是徐夫人苦力维系，白家上下，只闻徐夫人掌家，不识白渚样貌。

白渚十八年的人生都在书房里度过，每日读圣贤书，诵雪月词，品龙井茶，焚紫檀香，悠然的如同隐居深山的智者，他可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然而他不知人心。而生意经，说白了，就是读人心而已。白渚不喜欢人心，也不在意金钱。

所以白渚是不知道徐夫人为了维持白家花了多少心思的，因为他的继母那时仍旧温润柔软，所以他得以继续在风花雪月的假象中坦然生活。

那个时候，徐夫人应该是真心疼爱白渚的，这个从五岁起开始唤她娘亲的孩子聪颖的让人无法讨厌，她在先生逼他背书时给他偷偷地塞上几块糖，在天凉时亲手给他扣上棉衣的扣子，她也因为白渚俏皮的用诗经里的句子夸她而笑，也带着白渚买的镯子进进出出舍不得摘下。

那时候的徐夫人眉目妍丽，面庞较好，如今的徐夫人，失去了宠爱自己的丈夫，眉梢挂憔悴，眼角流浅愁，保养得依旧用心，皱纹却不可抑制的爬上她的脸。

她一直知道白家是富户的，只是大概不如她亲手打理那一笔笔银钱来的直观，大抵每一个纯美的心在看到烛火下熠熠生辉的珠宝金银时，都会染上欲望。

至少，曾经温柔婉约的徐夫人，开始被欲望囚禁。

或者并没有一个确定的开始，那种想要占有的欲望从一丝一缕开始生长，变得扭曲而疯狂。

她希望这些珠宝和金银都是她一个人的，她活着的时候可以随意挥霍，她死后，留给她的，儿子。

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白渚。

双耳闻尽人间恶的徐夫人。

这场由徐夫人一个人挑起的财产争夺战，怎么看，都只有一个结果吧。

世事人心，总令人叹息。

白渚从疏朗公子变成落拓乞丐，只有一夜。

读多了圣贤书，大概真的会沾染上圣人的几分豁达罢，流落街头的白渚仍旧带着那恍若天生的淡淡贵气，纵然他衣衫褴褛。

白渚终于从他的书本上收回了视线，开始无声的看人。

他依靠在墙角无声的看着人来人往，一看，就看了两年。

谁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又看到了什么，也没有谁知道，他要看多久。

他接受路人的施舍，用几个铜板换取一只烧饼，却不肯动放在他破瓷碗里的剩饭，或者，那是他仅余的清高，无法割舍。

有时他几天都吃不上饭，便在秦楼楚馆的后门静坐，听背后传来的淫糜乐声，丝竹悠悠。有时候兴致来了，便在砖石的墙上或者浮着尘埃的地面上题一首诗，偶尔有进出的妓女看到了，觉得喜欢，便给他一碗热热的饭食。

直到有一天，一个老人站在他面前，对他说，跟我走，我教你。

教我什么？

你想学的一切。

包括看人？

包括看人。

那天，是白家长子的忌日，是白渚的生日。

后来白渚从狐宫下山，来到汉都，纷繁的都城让他隐隐约约的想起自己的家乡，于是一路悠闲地走着，停在一家妓院的后门，轻轻地笑一笑，在阴雨绵绵的天气里，坐在门牙下避雨，饿了也不想动一动，胃里传来灼热的痛，也只是闭了眼睛倚在门柱上 ，一动不动。

素问从门里出来的时候猛然看到门口坐了一个唇色泛青的俊朗公子，吓了一跳，不自觉的便惊呼一声。

白渚闻声张眼，就见到一个青涩的丫头，本想站起身赔个不是，却饿的全身无力，于是虚弱的笑笑，道，“姑娘，在下饿得厉害，方便赏一碗饭么。”

后来白渚成为了汉国的丞相，位极人臣，再回到当初那个小小的妓馆的时候，当初那个青涩的丫头，已经重病在床，奄奄一息。

白渚娶了那个丫头做正妻，所有人都说他们不配，白渚是翩翩公子，多少千金小姐的闺中暗思，而素问，不过是烟花之地的丫鬟，低贱之至。

可白渚待她百般柔情，她问，他也只说，报她一饭之恩。

这世间的情，这俗世的爱，对白渚来说，或许，不过就是那，一饭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