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宋之剑寒九州

　　现如今的燕国，简直太平的一塌糊涂。

　　但若是再往前数个几年，归德四周自然是一片太平盛世，再往偏远了走，却是名副其实的民不聊生。

　　燕王重文轻武，举国上下，一只手抓出十个人，八个是读书的，剩下两个，种地的，读不起书。

　　于是，理所当然的，燕国的军队，懦弱不堪。

　　洛铭桑就是那个时候突然下定了决心要弃文从武。

　　若是旁人这样想也便罢了，偏偏是洛家子。

　　当朝宰辅洛继楠，家中世代书香，是归德城中有名的勋贵人家，洛家长子洛铭墨更是聪颖非凡，三岁识字五岁成诵，任是谁也要赞一声天才。

　　洛继楠从来以长子为傲，早早便有让长子继承己任的打算，可是谁也没想到，洛家二子，竟出了这么个幺蛾子。

　　自古文武分治，是帝王亘古不变的制衡之道，就算他洛继楠位极人臣，也不得挑衅。

　　洛家二少爷扯了书房里的四书五经，扔了笔镇，砸了墨砚，愣是在三伏的天气里跪在洛相爷的书房外，顶了大半个时辰的日头，又结结实实的淋了一场暴雨，浇成一只落汤鸡。

　　到底是妇人心软，洛夫人汪氏连忙派人寻了洛大公子洛铭墨回来，又遣了小厮去给洛铭桑撑伞。

　　“父亲这是怎么呢，动了这样大的气？”洛铭墨从外面回来，进了院子便见到这一幕，纵然路上听下人说了，心中还是狠狠地惊了一下，只是面上不改，仍是儒雅的笑。

　　“你去问问你的好弟弟！”洛继楠显然气的不轻，黑着脸看也不看窗外一眼。

　　“桑弟年纪小，难免脾气冲些，您何必同他一般计较？”洛铭墨缓声劝道，“桑弟年纪还小，再这么淋下去，恐怕要落下病根的。”

　　“哼，他眼里都没有我这个父亲，我还管他的死活做什么？！”洛继楠仍是堵着一口气，只是眼神终究有几分不忍。

　　“您先消消气，我去劝劝桑弟好歹让他回去喝碗姜汤驱驱寒气，有什么事情不能商量的。”洛铭墨笑笑，往外走去。

　　洛继楠抬头看一眼，冷哼一声，到底没有阻止。

　　洛铭墨提着袍子走到洛铭桑面前，只几步的距离，袍脚便湿了个通透，无奈的接过纸伞，洛铭墨蹲下身子，温声道，“你这脾气也不知像谁，怎么这么倔？”

　　“大哥，我就是要学武，我不读书，我读够了！现在山匪横行，读书什么用也没有！只有学武，从军，才能救国！”洛铭桑还有些稚气的脸上满是坚定。

　　“救国？”洛铭墨莞尔，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弟弟，会给自己一个这样的理由，“你打算怎么救国？”

　　“习武，从军，将山匪剿净！”洛铭桑瞪大了眼睛，里面有熠熠的光芒，“内安国土，外摄邻国！”

　　“好一个内安国土，外摄邻国，”洛铭墨笑的疏朗，雨幕下竟少了几分儒雅，多了几分豪情，“你说只有习武从军可救燕国，那父亲，我，还有燕国千千万万的士子，又当如何自处？”

　　“治军明制度于前，重威刑于后，治国当如是。”洛铭桑面不改色，“父亲兄长与天下士子做的是明制度的事，而我洛铭桑要做的，就是重威刑！”

　　“不错，尉缭子读的很熟。”洛铭墨仍是儒雅的笑，眸子里却带起几分不一样的神色，“但是这不够，桑弟，救国不是读几本兵书就能做到的事。为兄会帮你的，你先回去吧。”

　　“兄长此言当真？！”洛铭桑惊喜的看向他。

　　“难不成为兄骗过你？”洛铭墨眼里写满了包容。

　　“那小弟先谢过兄长！”洛铭桑喜极，倾身去抱了洛铭墨满怀。

　　“你这孩子，”洛铭墨无奈的笑，“都把我弄湿了。快回去让下人打上一桶热水好好洗洗，再喝一碗姜汤。”

　　“是，都听兄长的！”洛铭桑笑着站起来，转身就跑开了。

　　洛铭墨看着那背影无奈的摇头，转身进了洛继楠的书房。

　　“你就惯着那小子吧。”洛继楠抬眼，见到洛铭墨湿了一身衣服回来，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父亲，或者，桑弟是对的呢？”洛铭墨不在乎的笑笑，坐在一边的椅子上。

　　“对的？！你可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洛继楠大怒。

　　“治军明制度于前，重威刑于后，治国当如是，”洛铭墨缓缓道来，目光温润的看着自己的父亲，“桑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心中是清明的。”

　　“那又如何？我洛家世代勋贵，断不能毁在我的手上！”洛继楠怒道。

　　“孩儿却是觉得，父亲如今尚在壮年，不急孩儿帮衬，让桑弟出去闯荡一番，若是成了，我洛家仍旧是归德城中的显贵，若是不成，还有孩儿重拾仕途。”洛铭墨玩弄着茶碗，缓缓说到。

　　“若是他成了，你便是一辈子的闲云野鹤了。”洛继楠深深地看进自己长子的眼眸里，语气深长。

　　“无案牍劳形，无丝竹乱耳，难道不是快哉之极？”洛铭墨笑开。

　　“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啊。”洛继楠长长的叹息。

　　然而终于，洛铭桑如愿以偿的被送去了武当学武，临走的时候意气风发，少年人鲜衣怒马，说不尽的肆意潇洒。

　　“大哥，来日我必封侯拜将，衣锦还乡，给你挣一份体面！”洛铭桑坐在枣红的骏马上，字字铿锵。

　　“好，兄长等着你学成归来。”洛铭墨弯起眼睛笑笑。

　　“你这孩子，好端端的非要去学什么武，”汪氏站在洛铭墨身边，用帕子擦着眼角，声音里染了哭腔，“好好在家读书日后不是一样的封官拿俸禄，做什么非要到老远的地方去吃苦！”

　　“娘，男儿志在四方，怎么能贪图安逸？！”洛铭桑不耐。

　　“读书考功名怎么就是贪图安逸了？！你看看你大哥，从来不教我担心……”汪氏被身边的丫鬟扶着，哭的伤心，洛铭墨在一边无奈的笑。

　　“哎呀娘！”洛铭桑更加不耐烦，扬鞭催马，“孩儿这就走了！”

　　于是这一走，便是整整三年。

　　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变成了锋芒内敛的武举人。

　　洛铭桑与宋承峥的初遇，便是那年初夏。

　　那时的宋承峥还不叫宋承峥，也不似如今的儒将气度，只是瘦瘦弱弱的样子，怯懦的跟在人后。

　　因为燕国尚文，他便多少识得几个字，被父母卖给富贵人家做书童，陪着富家少爷上京赶考。

　　那时候的燕国几乎是个山头便有个匪窝，先要你留下些买路财，再借点酒菜钱。

　　富家少爷浩浩荡荡的队伍毫无悬念的成了山匪眼中的肥肉，被几十个手持长刀的糙汉子围的水泄不通。

　　或者读多了圣贤书脑子都会变得蠢笨，不合时宜的清高。

　　当钢刀骤起，鲜血迸溅，他就只有本能的蜷缩起来。

　　当天灾人祸不期而遇，任你是家财万贯，还是满腹诗书，都不抵人心一瞬。

　　洛铭桑恰在那时出现，有如天神。

　　剑芒流转，锦衣微扬，宋承峥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少年身姿矫若惊鸿。

　　彼时落红并鲜血晕染大地，清风徐来，血腥味都淡去。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宋承峥脑子里，不自觉的就想起这句诗来，只觉得无比贴切。

　　恍若惊鸿一瞥，从此眼中，只余你眉目如画。

　　洛铭桑看着余匪逃窜，从鼻孔里冷哼一声，转过头，就看见宋承峥愣愣的盯着他，满眼痴醉，于是将下巴扬起。

　　“你，叫什么名字？”洛铭桑高高在上的问道。

　　“小的，小的姓宋，家中排行老二，您，叫我宋小二就行。”宋承峥结结巴巴的回答。

　　洛铭桑皱着眉思索了片刻，张口傲然道，“你的命是我救的，从今天起你便是我的人了，就叫你，承峥吧。”

　　且承山峦之峥嵘，担家国之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