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我了!”如月一念狂喜,正要接着呼救,只觉颈后一凉,那空中的女鬼已滑行到她背后!
她乱发纷飞,衣裙中似有大风鼓荡,粘稠的黑雾从袍袖间涌出,黑色蟒蛇般缠住了如月。
如月眼前黑雾弥漫,呼吸艰难。视野要被遮断的一瞬,“镜子”那一头的世界砰然震颤,那金色眼睛的人周身星芒四射,背后轰然炸开巨大的火焰双翼!刹时间一切都被火焰席卷,院中的杏花树也被引燃,杏花瓣皆化作火雨,点点星散。
漫天奇丽灼热的火光中,那人飞掠至“镜”前,分毫未减速,全身直撞上来!
坚不可摧的“镜面”喀喀颤抖,一条条现出火光流动的裂纹,终于崩裂粉碎。
有一瞬间,如月与那人距离极近,近得能看清他英俊慑人的容貌,还有赤红桀骜如烈焰的长发。
他带来的火焰掠过如月全身,却奇异地不觉火烫。缠在她身后的女鬼却发出长长一声嘶叫,粘滑的黑雾迅速反卷消散,半空中只飘下一件半焦的粉红衫子。
如月惊惧地抬头看那人,却见他也面露惊讶,微弯下腰盯着如月。
他伸出一只手,指尖还带着火焰,像是要抚摸如月的脸。
“……原来你才是‘月中人’?”
就在他指尖碰到如月脸颊的一瞬间,整个空间轰鸣震颤,好像什么界限被彻底击碎,时间又开始流动。
如月眼前一黑,失重地往前一倾身,正稳稳将茶盏接在手中。
坐在前方的女客一回头,看了笑道:“倒亏你这丫头机灵,好险没打了杯子。”
满座宾客依然,花树依然,月色依然,哪儿来的什么火海中的金眼男子?
如月死死捏着那茶盏,不由得从指尖到腿一阵哆嗦,几乎没当场瘫坐在地——方才一眨眼间幻中有幻,两界穿行,是撞了鬼还是中了什么邪?
还没容她细想,就听台上一阵惊叫:“走水了,走水了,快闪开些!”
原来台上戏已演到结尾,也不知喷火机关出了什么岔子,竟将台上装饰的红布幔子点燃了,又被一阵风吹,火头子倾刻间飞得满台都是。
登时一阵卷堂大乱,台上戏子吓得带着妆就逃,“神将”一手架着“女鬼”,一手拖着书生跳下台来。下头的女客更是慌作一团,一个个呼奴唤婢,娇怯怯地东跑西绊,簪环首饰也不知挤掉了多少。
如月裹在人群中,险些被挤倒,亏了她手疾眼快,抓着游廊栏杆,翻身跳进了侧门小道。
这条道原是通了戏台后台的,前头好几个人,扛着衣箱行头慌慌张张去了。如月也要跟着他们跑,却见角落黑影里,几件戏衣丢在那里,下头有个人“唉哟”一声。
如月忙过去,掀开几件衣裳一看,却是个小女孩子伏在下头。
她忙将人扶起来看,那女孩看去不过十三四岁模样,皮肤雪白,细眉凤眼,像扎成的绢人儿般玉雪可爱,只是额角磕破了一块皮,吓得可怜。
如月见她耳上单挂个小金环,穿件蛋青夹纱小衫,系条葱绿汗巾,下边银红洒花裤散着裤脚,像是戏班女孩子的服色,忙问道:“这是怎么了?是挤倒了吗?可摔坏了没有?”
那女孩儿细声细气道:“可说呢,跑起来跟抢命似的,也不知让谁绊了一下……”
如月帮她擦擦额角,看除此之外也无大碍,便要扶着她走,忽听上头轰隆一声,竟是戏台子半根横梁烧穿了,直砸下来,把半边栏杆都压扁了。
横梁正挡在小道上,火线也跟着烧过来,轰一声灼热逼人。那小女孩惊叫一声,又吓得软了脚走不动,只缩在如月怀里发抖。
如月到了此时,害怕先不表,只觉得一股火直冲天灵盖——这一晚上际遇之奇,怎么还没完没了了?我是那戏里被美色所迷的傻书生吗?
她先警惕地环顾四周,还好没有什么漂浮女鬼和金眼男……既没有神头鬼脸,就全凭一腔子胆气了,她看小道上还有个能容一人的空隙,忙抓起地上几件戏衣,抖开了自己举着一角,把一角让那女孩子拿着。
“别抬头,别脚软,咱们拚着这一下,冲过去就好了,拖下去才要完!”
女孩子哭得泪眼模糊,只晓得听话就好,两人撑起衣服护住头脸,如月喊一声“跑!”,两人往那空隙处就冲。
她死扣住如月的腰,如月半提半抱着她,好在两人都是娇小女孩儿,竟被她们一举冲了过去。那戏衣袖子下摆都着了火,如月忙丢下,眼看着身后火腾起来,封了来路。
两人相扶着从侧门跑出了清音阁,到了空地,只见月亮照得波光闪动,已到了池塘边上。那女孩子长出了一口气:“老天保佑,可逃出命了!”
如月此时才觉出心惊胆战,一下子坐倒在草地上喘气,女孩子拉着她手笑道:“这话也说错了,分明是姐姐保佑我的,姐姐贵姓芳名?是哪一房的丫鬟?”
如月一时语塞,含糊道:“……不,不是这里的,是跟着人来的……”
女孩子端详她一下,笑道:“我瞧着姐姐怪眼熟的,是不是跟着永靖侯夫人来的?”
如月随口道:“对对,是跟着夫人来的。”
女孩子拍手笑道:“这可是扯谎了!哪有什么永靖侯不永靖侯的,是我顺嘴胡编的!姐姐怎么既救了我的命,又不跟我说实话呢?”
如月一个不提防被这小孩子哄了,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你也太过伶俐了,只是刚才怎么吓得像小鹌鹑似的呢?”
清音阁正门来了王府的随从,闹哄哄地屏退闲人,带着家伙灭火。如月忙拉着女孩子又走远些,低声道:“告诉你我是不怕的,我确实不是王府的人,也不是丫头,原是跟了芸香院的姑娘来帮忙的。听说王府的鬼戏出名,偷溜进来看的。”
女孩子点头笑道:“这就对了,难得外头的人也有识货的。今儿是《一窟鬼》第一次全本儿演出,可惜末尾这一场火败了兴,不然名声岂只是轰动京城?”
她提起火,如月心里便一颤,也不知镜里镜外两个世界的火情有无关联,还有那双追魂慑魄的金色眼睛……
女孩子见她不语,赶着问道:“姐姐说呀,今儿这戏好不好?”
如月忙收回心笑道:“这还用说吗,这辈子都没看过这么活灵活现吓人的戏,原来灵异话本改的戏是这样的——说起戏来,还不知你怎么称呼呢,小模样这么招人爱,今儿可有上台吗?”
女孩子抿嘴一笑,更显娇憨:“姐姐既然爱我,我就叫‘爱官’。我还暂且上不得台,不过是在后头指点指点罢了。”
如月看小孩子家说大话,不觉失笑。想起自己离开久了,只怕闵娘子和陆凝香记挂,因笑道:“如今没事了,爱官你自己回班子去吧,我可得回前头去了,毕竟王府不是久留的地方儿。”
爱官忙指着方向道:“姐姐从杏花树下那条小路过去,直顺着回廊走,不但人少没人查验,而且是往前厅去的近道儿。”
如月答应一声,抚抚爱官的鬓发笑道:“我就走了,咱们将来有缘分再会吧,说不定我的话本也有改成戏的一天,那时候就请你演!”
爱官眼睛一亮,追着问道:“姐姐也写鬼故事吗?怪不得这么有胆色!下回我们见了面,姐姐可要给我讲两个好的!”
如月笑着点头,往她指的方向去了,爱官正要走,又回头叫道:“姐姐叫什么名字?”
如月看见清音阁前人越发多了,忙“嘘”一声让她小声点儿,遥指一指天上月轮,提着裙子飞跑去了。
爱官捻着辫子笑了:“敢情是叫月亮姐姐?倒也应景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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