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巧没有想到,他们兄妹平生第一次从大洋彼岸飞回东方的故乡,会是在这样的一个深夜,一来便踏上了母亲平生魂牵梦萦、念念不忘的梦中廊桥!
而让蓝卯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深夜,在这种蹊跷诡异的气氛下,他见到了自己的生身父亲、传说中廊桥技艺的最后传承人蓝念远!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陌生的父亲,能帮他找到千年彩虹桥的密码,帮他破解难题、帮他渡过人生的灾难!
虽是夏夜,安澜桥周遭的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深邃的清透。晨雾渐起,新月西沉,并没有风,本来,夜应该是更静了,但是,桥头那几棵红豆杉,却发出一阵簌簌的声响。
蓝念远猛一回头,望见了竹婆婆站在身后,而竹婆婆的身边,站着一男一女两位风姿气度卓尔不凡的年轻人!
竹婆婆上前说:“阿远,酒醒醒,你看看,谁来了!上天给你送大儿子回来了!”
“大儿子?”蓝念远嘴里喃喃着,但是他的双眼连看也没有看一下蓝卯,却是紧紧盯着蓝卯身边的乔巧!
“小虹、小虹,是你吗?真的是你吗?让我看看你,快让我看看你!”蓝念远的双手伸向空中,急切呼唤!
乔巧一听,心想:青鸟姐姐说得没错,这个桥痴子还真是个痴情种!
竹婆婆也暗自了一口气:“唉,痴情人还在梦里!”迎面对着蓝念远高声说:“阿远,该醒醒了!这是蔡虹的女儿,唤做乔巧,她陪你的大儿子蓝卯回来了,是她爸爸、那个乔木先生让他们先找到我,我不敢耽误,连夜给你就带过来了!”
蓝念远不理会竹婆婆,依旧盯着乔巧。蓝卯见了,快步来到蓝念远的眼前,双手紧紧抓住了蓝念远的胳膊:“爸爸,我是蓝卯,是您儿子啊!”
蓝念远这才回过头来,双眼在蓝卯的脸上端详许久,似信非信,一脸混沌。
乔巧看着蓝念远蓝卯父子,心中忽然为之一动。这时候,乔巧知道蓝念远的心思早已飞越了眼前的一切,浓密的红豆杉树叶丛中,一声只有乔巧能听得见的轻叹,如钟似鼎,直击蓝念远的心房!
“是的,念远哥哥,是我!可是,你见不到我了!此生你也再见不到我了!今日就此别过,你我之间的情缘也就了了。只是有一事,我还放不下,因此特意来与你一说!”
“你看看这茫茫星空,人世间的男欢女爱,不过空空,何悲何爱、何恨何怨,又何必去愁去苦?你我儿女之情,又何足挂齿!于你来说,为儿女私情,让人世间蜈蚣桥的绝技在你手中断送,难道你真的忍心又甘心吗?如今上天凤神被罚凡间造桥,会按人间24个节气的顺序寻找各大名桥。安泰地域自古就是千桥之乡,想必是他必来之地。他一身怨气而来,恐怕千年安泰难将安宁,你们蓝家造桥传世,想必也难逃诸多的干扰。你且做好准备,快为安泰众多的彩虹桥想好万全之策!切记切记!”
蓝念远听了,万分诧异:“如果这凤神按人世间廿四节气寻找名桥,神州大地,这天下虹桥,自古到今,排名第一的应是宋代开封的汴水虹桥呀,轮不到咱们安泰这穷乡僻壤的素木蜈蚣桥!”
“你又糊涂了!大宋气数已尽,开封汴水虹桥,不是早在千年之前早就土崩瓦解、灰飞烟灭了吗?你不是发誓要找回那座彩虹桥的筑桥密码,在你手中让千年前的汴水虹桥重现人间吗?”
“啊,啊!汴水虹桥塌了,又与我何干!我只要你回来!小虹、小虹,天塌了我也不管!我等几十年了,如今,你来了,我再也不放开你的手了!”蓝念远向空中竭力伸出双手!
不管蓝念远怎么想办法紧紧攥住,他却抓不住冥冥之中的那一双素手!红豆杉枝头树影婆娑,留下了幽幽的声音: “往后余生,你若念我,且帮你眼前的的这一双年轻人!念远哥哥,你我此生,就此别过吧!且以心外心遣苦中苦、情中情寄尘外尘!来生可再见,亦可再不见,以身外身、做梦中梦吧!”
在年轻的蓝卯看来,这一夜,比他有生以来任何一夜都深,深到不可探测、深到无穷无尽。
见父亲根本无视自己,正在蓝卯尴尬又焦灼之时,随着一声朗笑,一位黑面玄衣、身材精干的年轻男子,出现在大家的眼前。
“曲胜,又是你,哄阿远喝那么多的乌衣红曲酒。你看看,喝得连亲生儿子都不认了!”竹婆婆嗔念道。
竹婆婆口中的这位曲胜,是鹤渡村中的一位卖酒郎。曲胜出生在鹤渡村一户有名的酿酒人家,按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在父亲乌衣红曲的曲房里“熏”大的。
美酒天下处处有,但是,白鹤渡的乡酿美酒却与众不同。天下美景也处处有,江南从来就不缺让人惊喜的古镇古村。但是,鹤渡村不一样,因为安泰的鹤渡是中国56个民族中独特的畲族古村落。畲乡甘泉酿美酒不奇怪,但是,神就神在这里的美酒,是用一种神奇的曲种——乌衣红曲酿酒而成!而巧的是,曲家非但姓曲,恰好就是独握这神奇酒曲曲种的传承人!
从小到大,曲胜却觉得自己与别人并不一样,因为他们家是鹤渡村的独姓人,曲家并不是畲族人。曲胜从未从父亲的嘴里得知自己的祖宗到底来自何方,但是他从小就处处感受到作为村中独姓人家所带来的一种莫名的排挤感和孤独感,幸亏还有宽厚的蓝榫待他亲如兄弟。
感知自己家族的来路不明,并不好学的曲胜上学时唯独对史地课程感兴趣。以他并不丰富的史地知识,他对畲族倒是有一定的了解。他从课本上知道:“畲族是我国人口较少的民族之一,散居在我国东南部福建、浙江、江西、广东、安徽省境内,其中90%以上居住在福建、浙江广大山区。畲族是我国典型的散居民族之一。他们自称‘山哈’。‘哈’畲语意为‘客’,‘山哈’,即指居住在山里的客户。但这个名称,史书没有记载。南宋末年,史书上开始出现‘畲’和‘拳民’的族称。‘畲’She,意为刀耕火种。根据2000年第五次全国人口普查统计,畲族人口数为709592。畲族使用畲语,属汉藏语系苗瑶语族。无本民族文字,通用汉文。畲族原分布在闽、粤、赣三省结合部。元、明、清时期,从原住地陆续迁徙到闽东、浙南、赣东等地山区半山区。先来为主,后来为客,先来的汉人就把这些后来的畲民当为客人。畲族自称‘山哈’,是与他们的居住环境、迁徙历史有关……”
同所有的山乡手艺人一样,在物质贫乏的年代,独姓人曲家在鹤渡村的生活也是相当拮据:安泰山乡山多地少,大米产量很低,何况酿乌衣红曲酒需要上好的糯米。那高山糯米更是粒粒贵如珍珠,少有人家请曲家酿制,因此,靠着几分薄地,曲家艰难养家糊口,曲胜上完小学便辍学,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不去学校了,曲胜整天在村中游荡,常惹得村里鸡飞狗跳,特别是与他年纪相仿的有女儿的人家,常常是上门告状,说曲胜如何对姑娘家不正经。曲胜的父亲一怒之下,便把他关进了专门制作红曲曲种的曲房里。黑咕隆咚的曲房又闷又热,曲胜在里面快长出绿毛来了。多亏蓝榫路过,偷偷将他放了出来。逃出曲房的曲胜连夜坐上鹤渡的古渡竹排,顺流而下,跟着一个过路的闽北生意人一路到了南方。
几个年头过去了,蓝榫走出大山上了大学又回了乡当上了文博馆的干部,而谁也不知道曲胜在南方到底是赚没赚到钱,总之,他也回乡了。乡人倒没见他怎么风光过,依旧还是那副年少时的混账模样。
而让曲胜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畲乡独特的乌衣红曲,让他与眼前这一对刚刚踏上故土的年轻人,开启了一段越发变得扑朔迷离的玄幻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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