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市中心的一家心理咨询室,不足十平米的狭小空间,相对来说比较有安全感。坐在沙发上,江雪喝了口催眠师递过来凉白开,就直奔主题,“我想用催眠抹去一段记忆。”
催眠师是一位看不出年龄的漂亮的女子,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我想先在一定程度上了解你,跟我聊聊你的大概情况吧,然后我们再讨论一个合适你的治疗方案。不到特殊情况,最好不要用这种方式。”催眠师温和地说。
于是在缓缓的音乐声中,江雪讲起这么多年来的遭遇,大约一个小时后,催眠师基本了解了她失眠的原因。
“要解决导致失眠的根本原因不是利用催眠去拿掉它,而是要勇敢面对,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催眠师说。
“我就想拿掉,而且是尽快,我一刻也不想让他们呆在我的脑海里了。”江雪带着哭腔几近哀求。
“不急不急,我们听大师的。”马丁心疼地安慰她。
“催眠确实可以达到‘记忆遮蔽’的效果,但不能真正删除记忆,只是把它更深地压进了潜意识。醒来后,你再遇到一些相关的物品或场景,还可能回想起来。而且人的意识是连贯的,如果直接从你的记忆里抽走一段,你整个人就会被碎片化了,产生的影响是无法预估的。最重要的是,通过催眠让人忘记一些事情,在国际上是不被允许的。”催眠师说。
“我不管,我就想拿掉它,大师,您快点给我拿掉吧。”江雪经销又开始激动起来。
“其实,逃避不是办法。”催眠师说。
“我没有逃避,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努力做好自己的角色,但总是事与愿违,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我很困惑,为了搞清楚这件事,我夜不能寐,现在干脆拿掉,就不会再想也就不会再折磨我了。”江雪急得抱着马丁哭了起来,马丁一直在一旁轻抚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你的思想没逃避,但你的身体在逃避,不知道我这样说对不对?”大师看着她瞪大的眼睛很认真地说,“你每次回娘家住不满三天就要走,除非是父母在世的时候。从你刚才的叙述来看你给我的直觉就是你的身体在抗拒回娘家,而你的思想却想去,你常常为你的这种行为深感不安,就一味的在行动上去迁就娘家过来的人,也可以说是想弥补吧,哪怕是被他们误会,你也很低调很小心翼翼不想跟他们撕破脸。”催眠师顿了顿,继续说,“我,不知道你抗拒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或许这才是你失眠的根源所在。”
“这……”江雪抬起泪眼,张大嘴巴一时错愕。
“你不想跟他们撕破脸,但在他们看来你是怕他们。”催眠师一针见血地说。
“对,我也有这种感觉。”马丁说,“我不知道你在怕他们什么?她们做错了,你作为她们的长辈,打都不为过,别说骂了,可是你连骂都不舍得,你这不是在助长她们的嚣张气焰吗?”
江雪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有一次江萍回家休假过来就对江雪突然不理不睬,说话也总是带刺,有时还指桑骂槐。江雪不明白江萍为何变得如此陌生,问了才知道江萍回来江芳对她说,江雪说的,江芳跟江萍做姐妹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事实上这话却是江芳自己当着一桌子店员说的,当时还被江雪骂了。
当江丽把真实情况告诉江萍后,江萍才知道是自己冤枉了江雪,虽然向江雪道了歉,但江萍那种翻书比翻脸还快的行为让人毛骨悚然,两人之间也因此有了裂痕。
是啊,如果那天江雪给她一耳光或者痛骂她一顿,事情可能远比现在好,但是,当时只是希望用道理来让她明白事理,谁知她根本就听不进好话,还恩将仇报,这不就是现实版的《农夫与蛇》的故事吗?
“怕失去。”催眠师又是一语中的。
江雪看着窗外鳞次栉比到高楼大厦感到无比压抑,她忍不住点了点头,以前从来没想到过这些,但现在仔细想想不得不承认大师说得对,泪水又一次冒了出来,她努力的仰起头,可泪水还是顺着她的眼角流了下来。
“正因为你怕失去他们,你只敢爱却不敢恨,时间长了他们就不怕你了,人的劣根性就是欺软怕硬,连你的小侄儿都不放过你,要知道侄儿用说谎来冤枉姑姑这是忤逆长辈,也算是大逆不道,可想而知你在他们心里是已经到了多么‘软弱可欺’的地步,就像一个手里的面团,想怎么捏就怎么捏,你的软弱就是他们想要的形状,但是他们不知道他们的这种行为恰恰暴露了他们一家人蔑视亲情冷漠人性的自卑心理。鉴于您目前的身体状况,也为了找到事情的根源,我建议现在给您用催眠术,找到根源后我们再探讨该不该用‘记忆遮蔽’法,你说怎么样?”
江雪点点头,同意了催眠师的建议。
催眠师让江雪用自己觉得舒服的姿势坐在沙发上,微微闭上眼睛,并试着把她引入深度催眠,探究她潜意识里隐藏的东西。不一会,江雪在催眠师的引导下逐层深入,脸上渐渐呈现出痛苦挣扎的表情,催眠师拿笔尖轻轻戳了一下她的手指,江雪本应没有任何感觉,此时却大叫起来,“你走开,别碰我……你笑什么……走开啊!”催眠师尝试了几次加深她的催眠,都没有用,她还是在大喊大叫狂乱挥舞手脚并用,还使劲往外推。
过了一会催眠师想唤醒她:“江雪,现在我倒数3个数,你可以醒来,3、2、1……”但江雪还是微垂着头,沉浸在催眠状态里不能自拔。
催眠师说:“你可以在那里多待一会儿,有什么想说的吗?”
还在深度催眠中的江雪突然声泪俱下,开始讲述童年发生的一件事情。
等她平静下来,催眠师问她:“如果现在哥哥就在你面前,你想对他说什么?”她慢慢睁开泪眼,空洞的眼神望着前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我恨你,我的背井离乡全都是拜你所赐!!”
催眠师没有再追问,等她真正醒来,说:“我认为,你很想忘记大哥对你所做的一切,你却忘不了又不想面对他,就只能把它压抑在心底,但每次回家又不得不面对他,这就让你很痛苦,你的这种痛苦还不能告诉任何人,也就没人能为你分担,日积月累,就演变成了心里的噩梦,也就形成了思想想回去而身体抗拒回去的形态,潜意识里你已经把你大哥当成了阻力你回家的恶魔,这也就是你为什么每次回娘家都是匆匆去匆匆回,这个原因没人懂,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但在别人看来,认为你的匆匆离去应该是做错了某一件事而怕面对他们,儿子女儿回来说的话再联想到你的这种表现,你哥哥嫂子姐姐姐夫更加笃定孩子说的都是真的。”
“那我该怎么办?”江雪一脸的绝望,继而哭了起来,“拿又拿不掉忘也忘不了?呜呜呜……”
“拿不掉也忘不了就勇敢面对吧,你要自我救赎,让这个噩梦醒来。”催眠师说。
催眠师送他们到门口,又亲切地说,“被催眠之后无法醒来,原因一般有两点,一是被催眠者有严重失眠,从未有休息得这么好过,想要多待一会,二是有些东西平时压抑得太深,现在有了一个缺口拼命地想要往外冒,你就属于后者,如果你不把这潜意识里的东西发泄出来,单单用催眠作用失眠不会有很好的治疗效果,至少是治标不治本,你懂我的意思吗?”江雪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但真正要去做感觉好难,她真不想再去揭那块伤疤,虽然她也知道,里面已经流脓,不动大手术一辈子都不会好的。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走出咨询室,马丁心疼地搂过老婆问,“早点告诉我就让我早点跟你一起分担,你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谁知……呜呜呜。”还沉浸在悲痛里的江雪,提及此事,依然悲从中来,她伏在马丁怀里再一次痛哭失声,“原来我根本就忘不掉。”
“那就干脆想起来,我陪你一起勇敢的去面对。”马丁捧起老婆的脸吻干她脸上的泪水。
“我决定了,过几天就回去。”江雪说。
“嗯,我支持你。有我在,别怕,今后没人再敢欺负你。”
是的,在没遇到马丁之前,江雪脸上从未有过笑容,每天都是唉声叹气,那种日子过一天就是受一天的折磨。但自从遇到马丁后,江雪脸上渐渐有了笑容,想当年,她只是想逃离那个噩梦般的小山村,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孤独终老,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她的真命天子。
“嗯,我知道。但那事我还是打算不再提起,就让我带进坟墓吧,但关于他们家三姊妹的事情我必须回去一趟,你是知道的,我把我的名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我觉不允许他们在我知情的情况之下对我有半点的玷污,哪怕是自家亲戚。”
“好,我陪你一起去。”
“你就不要去了,你去了我怕简单的事情反而更加复杂化。我一个人去不会有事的,我是他亲妹妹,量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江雪总是把别人想得跟她一样善良。
“那好吧,我也不敢保证见了你那个大哥会做出什么事情,但是你必须答应我凡事不要冲动。”
“好。”江雪不是不理解老公的担心,但她必须做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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