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过往,我直接跳到了十一月,这中间除了那些鸡毛蒜皮柴米油盐的琐碎,几乎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
我一个人带儿子,大多时间在家和小区来回转悠。凯杰一如既往,上班,应酬,出差。在这期间,儿子逐渐变得好动,因为我的疏忽,磕掉半颗牙齿,脑门被撞破一次。每次儿子受伤,我都会痛悔不已,自我反省一番。
儿子磕掉半颗牙齿那次,我连续几个晚上失眠,我不停地追问凯杰:儿子将来会不会长出一颗残缺不全的牙齿,或者像恩城一样有大牙缝。凯杰每次都会耐心地安慰我,可那反而会引来我更大的焦虑。假如,儿子下次受伤的不是牙齿,而是眼睛,鼻子呢?假如我不小心,儿子像大哥那样,被伤了,那岂不是毁了儿子的一生?儿子喜欢翻滚,经常会趴着睡,半夜里,我时常会猛然醒来,伸手在他鼻翼间,确定他有没有呼吸。
孩子一岁半,除了享受他安睡的时光,便只剩下累和烦。每天儿子入睡,我都会冲泡一杯咖啡,然后打开手机,看儿子的相片和视频。每时每刻,我脑中只有关于儿子的安全健康饮食这些问题,我喜欢看一切关于孩子安全的话题和视频。譬如我看到网上一个孩子在扭扭车上一头栽到汽车轮胎下;几个孩子在玩充气城堡时,被龙卷风掀到空上,不治身亡;一个两岁的孩子吃果冻时,被果粒噎死;一个三岁的孩子吃花生时被呛到气管里,窒息而死。我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彻夜不眠,可还是无法自控地要看下去。我是一位妈妈,我要能够想到对于孩子的任何一种致命的潜在危险。我为了防止儿子有一天被噎住,一遍遍研究海姆立克急救法。有一天,我在儿子的身体上示范我的海姆立克急救方法,儿子被吓得哇哇大哭。
那段时间,我经常会感觉身心俱疲,经常会在睡梦里惊醒。我的梦境永远是围绕着儿子,时常会梦到儿子在哭喊着找妈妈,或者我在惊慌地四处寻找儿子。有时候,玲玲提议去海边散心,我会担心孩子被浪头卷走,提议去商场,又担心电梯发生故障,发生电梯吃人的事情。总之,窝在家里,我才会感觉安全。
我告诉凯杰我对儿子的担忧,凯杰说:“你太累了,要不要把孩子送到早教中心?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然后考虑生二胎的事情。”
我说:“我不想生二胎。”
“为什么?我的薪水也可以养两个孩子。”
“你不知道一个人带孩子有多累,十月怀胎和分娩的痛苦算不上什么。孩子生病,我要日夜守护不敢合眼,还有我的产伤,稍微猛烈一点的咳嗽,便会漏尿。盆底肌肉受损,小腹坠胀,腰部酸痛,这些你都不会理解,因为你从来没有经历过。”
“我知道你辛苦,等我们把房贷还完了,请一位保姆帮忙带孩子,这样可以吗?”
“你为什么那么想要二胎?”
“孩子可以有个伴呀,现在这社会,真正交心的朋友能有几个,或者说压根就没有。等我们老了,两个孩子,他们一起照顾我们,负担也会轻一些。”
“将来的养老机构会更完善。”
凯杰叹一声,说:“好吧,我不担心我们将来的养老问题,即使不能动了,我们可以请保姆来照顾。你看玲玲和二叔,他们父女俩多亲,虽然玲玲没大没小,可二叔从来不生气,女儿就是爸妈的小棉袄。可儿子不一样,我和大哥虽说都听妈的话,可妈每次说起心事,我都感觉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不忍心拒绝凯杰,但是,我怀疑我有勇气再生一个健康的宝宝。
对于十一月的叙写,当然不仅仅是这些属于我个人的牢骚。而是关于大嫂,关于小宝。我之前对于孩子的那些担忧,我看过学的过那些关于孩子的安全和急救方法不是多余的,而是切切实实派上了用场。
十一月十九日那天,是二叔的生日。晚上,大家聚在一起为二叔庆祝。婆婆请来小区的一位东北老太太,她有一手好厨艺,洗菜,改刀,做菜,一概不用任何人插手。
大家都聚在餐桌前,我和大嫂带着几个孩子在客厅的茶几前玩。
大嫂拿来桔子,给孩子们每人一个。我说:“大嫂,孩子还小,不能自己吃桔子,容易被噎着。”
大嫂和婆婆态度一致地说:“没事。”
婆婆帮小宝剥好一只橘子,整个交给他,说:“喜庆日子,小鬼都躲远了。”
我一听婆婆封建迷信这一套,欲要反驳。玲玲对我挤眉弄眼,示意我不要说话。
婆婆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信鬼,要么说是半信半疑,我告诉你们,这不是封建迷信,只是天机不能被我们这些普通人摸透。”
家里的四个孩子,小宝是最顽皮的,他吃着桔子,在沙发上跳来跳去。
我不无担忧地说:“大嫂,孩子吃东西时不能跳来跳去,容易噎住。”
“让他跳吧,省的他上餐桌捣蛋。”
大嫂话音刚落,小宝突然张开嘴巴,直挺挺地站着,脸色通红。
“噎住了。”我念头闪过,马上抱住小宝,让他背对我拼命挤压他的腹部。当一整个橘瓣掉落在地上,小宝哇哇大哭起来。
我疲惫地坐在沙发上,一家人站在茶几前,惊慌未定,嘈杂一片。
桐桐上前来喊我:“妈妈,妈妈——”
我一把将他抱进怀里,情不自禁流下泪来。
凯杰上前安抚我:“心茹,没事了。”
二叔对大嫂说:“你得好好感谢心茹,给心茹鞠三个恭。”
这分明是二叔的玩笑话,可大嫂放下了小宝,站起身来,郑重地为我鞠躬。
“大嫂,我们是一家人。”我站起身来,大嫂上前握着我的手说:“心茹,从今晚往后,咱们是姐妹。”
这话我很熟悉,玲玲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大概女人面对孩子的事情总是容易动容。
那晚过后,只过了三天,大嫂就来了。那天,我与玲玲在沙发上聊天,丞丞和皮皮正在客厅的垫子上玩玩具。我们说起了小宝,说起了大嫂。我说:“我感觉,大嫂那天晚上好像变了一个人,我相信,女人因为孩子做出的改变会是翻天覆地的。”
玲玲一脸鄙夷,她说:“好人成佛需要九九八十一难,坏人成佛只需要放下屠刀。况且她会不会再拿起屠刀还不知道呢。”
“如果那天,小宝真出事了,不知道大哥和妈会怎么对大嫂呢。”
玲玲嘴巴一撇,人五人六地说:“孩子的事就是妈妈的事,孩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那是当妈妈的本分,孩子要是有个小病小灾的,最难过的是妈妈,可是,在婆家那就是当妈的错。”
“这是你们的家风。”
“走到天边都一样,女人嫁的再好,都是过一天是一天,婆家要你能生能养,能过好日子,你啥都不是,婆家要你就是个累赘。”
门铃响起,玲玲起身将门打开,阴阳怪气地说:“哎吆,大嫂。小宝呢?钱挣多了,送去早教中心啦?”
大嫂不在意玲玲的挖苦,坐在茶几前的矮凳上,说:“你大哥休假帮我带着呢。”
她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份保险合同书,对我说:“心茹,这是我给桐桐买的保险。保费我来交,你就不用管了。”
“啧啧啧,大嫂,我家丞丞的呢?”
我嗔怪地看向玲玲,对大嫂说:“大嫂,今年的保费您已经交了,从明年开始,我和凯杰来交。”
“心茹,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我一个月少说也有万八千的,我和你大哥的日子比你们宽裕。”
玲玲挖苦道:“干脆把大妈那份大病险的受益人改成二哥,倒省的麻烦。”
大嫂看向玲玲,说:“玲玲,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将来,妈生病,所有费用我和你大哥出。”
“大妈那性子,要是真得了你保单上说的那些病,她能答应化疗手术插管子吗?”
玲玲阴阳怪气地说:“大嫂,干保险这行还真挣钱哈。”
“你要去吗?捎带着干,我的小团队有十几人呢。”大嫂说。
“坑蒙拐骗的钱,我挣不来。”
我数落玲玲:“既然是坑蒙拐骗,你为什么还要给丞丞买?”
我说完,又有些后悔,因为玲玲是和其他保险业务员买的。
“玲玲,你买保险啦?买保险是对的。”大嫂说。
“跟店里的常客买的,人家把头三年的抽成都退给我。”
“你在我这买,我也会退给你。”
玲玲假装一脸诚恳,问:“大嫂,你每天在朋友圈发那些搞怪的把戏,不觉得难为情吗?”
玲玲说的那些把戏,是保险员之间五花八门的互动游戏,前几天,大嫂在朋友圈发了一段视频,保险员们跟着讲师做出写字的姿势,一排人做出各种各样的肢体动作,大家玩的酣畅淋漓,十分尽兴。
大嫂说:“做保险行业,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再难缠的人都得应付,每天假装体面,没业绩也不成。那是为了让保险员去掉矫情,不要有*心。”
玲玲恨恨地说:“是啊,大嫂,你可是从来没有*心的。”
大嫂很快就离开了,我嗔怪玲玲太过火了,她态度诡秘地说:“她以后是不是咱大嫂,还说不准呢。大宝是试管婴儿,怎么小宝就正常怀孕了?”
“我看小宝长的很像大哥。”
“夫妻没有血缘关系,还有夫妻相呢,你等着看猴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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