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淡地笑了笑,望着江鹤棣轮廓越发深邃的脸,温言软语地说:“你也瘦了,以后记得按时吃饭。”
刚嫁给他时,他因为双腿残痛站不起来,脾气大得很,佣人侍候不了几天就受不了辞工了,而他也不喜欢家里有外人,后来就一直由我亲自打理他的衣食住行。
虽然我不善言辞,却烧得一手好菜,又比厨子、佣人他们用心。
久而久之,江鹤棣的胃就被我侍候得刁了,只吃我做的饭菜,谁的都吃不惯,直到唐娆娆归来。
即使两人复合了,江鹤棣隔断时间还是会回棣园,借口回来取东西,实则是吃我烧的菜。
他最喜欢我做的一道“上汤白菜”。
虽然叫“上汤白菜”,做法却并不像名字那样简单。
仅仅是浇在白菜上的上汤,就是由肘子、宣威火腿、老母鸡、老水鸭、瑶柱、筒子骨、鲜鲫鱼、虾米等,熬三天三夜成奶汤,最后去掉残渣,再用瘦肉沫和鸡肉沫“清”汤,使汤变清,要略带茶水淡黄色才算合格。
当时为了学这道菜,我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
“还愣着干什么?进去吧。”江鹤棣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路。
走进民政局大厅,因为今天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排队登记的新人特别多,离婚的却很少,不过三五对。
江鹤棣和我一起把离婚协议一式三份交给工作人员盖章,又撰抄了两排字,工作人员递过来两个红本。
曾经两个头挨头的相片,换成了单人相片,江鹤棣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我脸上的笑意却变成了苦相,再看看其他等着离婚的夫妻,也是一脸的苦相。
出来后,天空开始飘雪了,地上落了薄薄的一层。
江鹤棣把其中一个红本递到我手里,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钟后,沉声说道:“保重。”
我笑了笑,接过来放进包里,温柔地望着他英俊的眉眼,也说:“保重。”
真是奇怪,以前没离婚时,我和他的关系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开口即吵,现在离婚了,反倒能平心静气地说话了。
江鹤棣微微勾了勾唇角,算是笑了,顿了下问道:“你最近怎么没回棣园?那边我已经让助理过户到你名下了。”
我依然微笑着看向他,“我想佟梨了,就去她那儿小住了几天。”
“也好。”江鹤棣不再说什么,吩咐他的司机送我回去。
我婉拒了,招手叫了辆出租车。
上车后,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夺眶而出。
这下子彻底地离了。
从此以后,我和他就要一别两宽,再也没有关系了。
只是我依然会停在原处,对他的爱也永远不会减,直到死去。
而他,很快就会娶唐娆娆过门了吧?
一想到他会和唐娆娆恩恩爱爱地度过一生,我的心就像被人拿刀绞着似的疼。
我抬手擦掉眼泪,新的眼泪又涌出,怎么擦也擦不尽。
直到司机问我去哪里,我才回过神来,尽量压抑着哭声,让他把车子开往城郊的墓地销售处。
因为从小就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一直居无定所的,所以我希望死后能有个安生的地方。
抵达墓地销售处,销售员拿出墓地的画册给我看,选来选去最后我挑了块离我外婆坟墓近一些的墓园。
死后想和她老人家近一些。
外婆是那么多亲人中唯一真心疼爱过我的人,当年我妈同我爸离婚后,我爸嫌我是女孩,是赔钱货,不肯要我。
我妈带走我一段时间后,嫌我拖累,就把我丢在了乡下外婆家,她怕我影响她再婚,甚至不肯让我跟着她姓秦。
于是我的姓,便由父亲的赵,改成了外婆的宁,名字也由以前的赵鸢变成了宁鸢。
外婆虽然是个乡下民妇,性情却温柔宽厚,不会像父母那样动辄打骂我,也不会冲我大吼大叫。
跟她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却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外婆病重后最后一段时光是我陪伴她的,老人家临死时非常痛苦。
她死后,许多个夜晚我都难眠,想她想到心痛得难以呼吸。
她对我的疼惜,虽然蒙尘已久,却记忆犹新。
之前被楚烟洲告知患癌,我曾打电话给舅舅,隐晦地问他,等我以后死了能和外婆葬在一起吗?却遭到了他的强烈反对,说我是外姓人,葬在他们的墓里,会破了他们老秦家的风水。
现在我和江鹤棣又离婚了,死后更不可能进他们江家的祖坟,只能自己准备墓地了。
销售员带我去现场看了看,因为我选的墓地位置偏僻,价格不太贵,环境也算得上清幽。
活着的时候耳边一直充斥着我妈的咒骂声,死后终于可以清静些了。
抬眼望去,偌大墓园一水的青灰色石碑,土黄色坟冢,周边是苍劲的松柏,再加上白雪的点缀,让人从心底生出一股哀戚、悲凉的感觉。
看吧,活着的时候再怎么鲜活、热烈,死后还是要与黄土同眠。
红粉骷髅只一线之隔。
在这里,我忽然想清楚了一件事。
我对江鹤棣的爱,其实不单单是爱他,而是想用这份爱来治愈我缺爱的童年。
当初我嫁给他,其实也是报有私心的,我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年少时遇到的那个纯良温暖的少年身上。
我觉得那样温暖的一个人,即使因为受伤变得沉郁,骨子里应该还是温暖的。
我这样缺爱的人,大概只有他那样温暖的人才能救赎,所以我才会掏心掏肺地对他好,说是想报答他当年的救命之恩,更多的是想让他重新变回从前那个温暖的人吧?
可惜我却忽略了一件事,他不爱我。
爱情和婚姻是两码事,爱情就是爱情,是很纯粹的一件事,容不得掺合任何杂质。
我一遍遍地为这段婚姻,这段感情找个借口,像魔怔了似的。
说到底,还是因为不甘。
我放不下他。
哪怕表面上再怎么云淡风轻,装作毫不在意,可我骗不了自己的内心。
可是再放不下,又能怎样呢?
从墓地往回走时,雪已经下得很大了,出租车司机开得小心翼翼的,生怕出事故。
原本一小时的车程,硬是开了两个小时,才回到佟梨的出租屋。
进屋后,我又冷又累,疲惫地瘫倒在客厅的沙发上,近来越来越容易疲惫,气色也越来越差,甚至连抬手臂都觉得吃力。
有时疼得受不了了,我就吃止疼药,刚开始一片就管用,现在要吃两、三片,才能将疼痛压下去。
饮水机里没有热水了,我就着凉水,吞下苦涩的药片。
冰凉的水,让胃变得痉挛,开始隐隐的疼,我用手捂住胃,轻轻地揉着。
忽然铃声大作,我挪了挪身子,摸过放在沙发扶上的手机,扫了下来电显示,看清楚后,我一个激灵,把身子坐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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