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意外

　　无影灯木讷地打着寒冷的光，空气里弥漫着臭氧的味道，除了器械在手术台上交替着发出切割、夹扯、牵拉的声音，珊洋还隐隐约约听到了来自天籁的声响，这声音仿佛从缥渺的云海深处传来，听起来像是教堂唱诗班的和声，珊洋循着声音努力向教堂方向飘去，

　　此时她的身体是空灵的，她的眼睛是360度无死角的，她张开双臂自由地在云层里穿梭，拨开层层迷雾，透过从云层中洒过来的阳光，她看到了一栋古朴而肃穆的教堂里，一架偌大的三角钢琴，黑白琴键正轮流着掀起欢快的音符，琴键下面是用顶级的云杉木制成的琴槌，外面包着一层白色的羊毛毡，正有条不紊地打落在琴弦上，组合出一段段美妙的音符。

　　钢琴斜放在舞台中央的黄金分割点处，离它不远处整齐地站着两排穿着白色圣袍的信徒，神情专注地听着牧师指挥唱颂的，大大的十字架镶嵌在V字领口下方，悦耳的和声回荡在教堂上空……

　　滴答，滴答，钟摆不紧不慢地做着功。终于,噹的一声改变了原先的轨迹……没错，这是过半点的声音。此时，珊洋的眼皮还是合着的，她努力想睁开双眼，但眼睑像是被胶布粘上了一样，不管她如何努力都无济于事。但听觉和嗅觉却是异常灵敏，甚至超出了六维空间。随之，视觉也被觉醒，不用睁眼，珊洋的视线已经穿过了手术室的任何维度。

　　珊洋的眼睛悬浮在手术台上方，她看到了被一大堆白色手术巾包裹的自己正像一具僵尸一样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周围是一群穿着白色衣帽的医生，一张张神情严峻的脸，在一个个蓝色口罩的遮盖下分不清谁是谁。

　　再仔细看过去，自己的手脚被白色的绷带绑定在手术台的钢板上，头侧在一边，嘴里塞着一根甘蔗杆一样粗的管子，管子的一端接着呼吸机，她看到自己的口水沿着管子口流进了嘴边的弯盘里。

　　再往下，她看到了几块被无数次蒸汽消毒成黄色的无菌布，在无菌布的中间，自己的肚子已经被打开，鲜红的血液不断地渗出来，又不断地被止血钳和纱布强行压了回去。

　　她已经明白，那一堆冰冷的器械正在努力地把那个她认为最重要的具有女性特征的器官摘除。

　　“不！”

　　她痛苦地大叫，想要用尽全部的力气挣脱束缚。但任凭她灵魂的声音喊得如何撕心裂肺，却并没有人能够听到。

　　表情凝重的主刀医生专注地操着他的手术刀，偶尔会侧过头来看一下珊洋头顶上方的呼吸机和心电监护仪表上的数值。

　　“我这是在哪里？”

　　氧气面罩下的珊洋想要发声，喉咙却是堵的，她拼尽全力要挣脱框在自己脸上的面罩，但四肢却被约束带捆得结结实实。

　　她只能转动自己的脑袋，希望引起麻醉师的注意。

　　可是麻醉师却误认为是病人出现了躁动，反而加大了流氧的剂量。氧气瓶里的气泡开始加速，哧哧地在水里翻泡。

　　珊洋死灰的唇色慢慢转红。但她还是在不停地扭动脑袋，这下引起了手术台下护士的注意。

　　护士把嘴贴到珊洋的耳边，温柔地问：“你是不是想说话？如果想说话就眨眨眼睛。”

　　珊洋感激地眨动自己肿胀的双眼，护士轻轻地移开氧气面罩，把耳朵贴到了珊洋的嘴边。

　　“我......这是......在哪......哪里？”

　　声音虽然微弱，但护士已经听明白了她要表达的意思。

　　“在医院。有好心人送你来的医院，孩子已经生下来了，安然无恙，不用担心。”

　　护士报喜之后不忘报忧。

　　“但遗憾的是，由于你流血太多，你的子宫怕是保不住了。”

　　珊洋终于记起了，手术前她是一位孕妇，一位单亲准妈妈。她记得下午自己在超市购买红糖，但后来怎么进了医院，大脑怎么都无法传输相关信息。

　　重点不是回顾自己如何进的医院，而是她的子宫，护士说要切除子宫！这话她听清楚了。

　　这怎么可以？ 她不要，不要！一个女人失去了子宫成了什么？她不要，不要！

　　“不好，病人出现躁动！”

　　台上护士看到子矜努力想挣脱氧气罩，面部痉挛的样子，赶紧给医生汇报。

　　“打镇静剂！测血压！”

　　一阵骚动过后，又马上恢复了平静。

　　被打了安定的珊洋不再动弹，她开始安静了下来，耳边手术器械的切割声越来越轻，越来越远，仿佛手术台上的躯壳已然属于另外一个世界。

　　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血压直线下降，呼吸微弱，瞳孔逐渐放大，各项生命体征指标都趋向于零。

　　手术室里的空气被搅动成一团死水，突然之间躁动起来。

　　“血压40/20千帕！”

　　“上多巴胺！准备血浆！”

　　此时，珊洋的世界一片漆黑，这回连刚才的和声也听不到了，她的视觉和触嗅觉此时已经完全麻木。

　　没有月光，没有星辉，更不要提黎明前的晨曦了。追溯到远古，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混沌世界吧！

　　她感到自己已经完全脱离了星球，身体正在急速地向外太空飞去。

　　这么孤独，这么无奈，这么渺茫，珊洋对死亡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这恐惧让她感觉自己就像掉入深渊的一枚石子，飞速向绝望的底谷冲去，任凭她如何努力，已经不可能改变反弹方向。

　　“联系家属，在病危单上签字。”

　　主刀医生的语气相当冷峻，并透着丝丝寒意。

　　“主任…...病人家属一栏没有写联系人.…..”

　　台下护士的声音虽然轻微，但珊洋还是听到了，一滴眼泪从眼角偷偷滑落下来。

　　“通知病人单位，要快！”

　　主任的语气相当的坚决。

　　监护仪正在发出嘀嘀警报声。

　　“上新三联！除颤器准备！…….”

　　珊洋再一次昏迷过去……

　　这回她的魂魄已经飞上了云霄，前面是一片光明，隐隐约约她看到云端的那一头有她熟悉的亲人，那些老死的长辈正唤着她的名字向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