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表情实在是太熟悉了。
前世,她在自己的脸上,不知看到过多少回。
那时她追随墨子归风里雨里穿梭,十分辛苦,但其实墨子归一点也不领情。
他不爱她,所以,她为他做什么,他都看不到。
而墨家的老太太,又是个最后立规矩的,她每日里伺奉公婆,照料小叔,还要干庄子里的活,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快要熬不住了。
然而,每当她觉得自己的心快要死时,墨子归偏又会给她一点希望,或者,给她带一支簪子来,又或者,送她一身合心的衣裳,又或者,什么都不做,就只是多看她一眼,多跟她说一句话,跟她说话时,脸色略略好看些。
就只需要这些,她就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便又像只小狗似的,撒着欢儿,腆着脸儿,围着他转,讨他的欢心。
做女人做到这份上,连她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深深爱着的那个人,总是诚惶诚恐。
被爱着的那个人,却是永远有恃无恐。
无论是她,还是许氏,又或者尹初月,她们都是一样主动爱人的,爱到失去了自我,眼里心里,只有对方,对方对她一千个不好后,给她一个好,便忘却所有不好。
却不知,如此卑微到尘埃里,又如何能获得对方真正的尊重爱慕?
她半生凄苦,自残而死,终于明白这个道理。
可惜,母亲,不懂。
不过,母亲自有母亲的局限。
她实在是病得太久了,也苦得太久,尝到一点点甜,便觉得很幸福。
却不知,那点甜,不过是弑她的毒!
然而,此时此刻,苏长欢却什么也不能说,便算说了,许氏也绝对不会听。
那么,就先这样吧!
苏长欢垂下眼敛。
“缓缓,你父亲今晚会在这里吃饭……”许氏看着自己的女儿,有点忐忑不安。
不知为什么,她与苏明谨和好,总觉得背叛了女儿似的。
苏长欢看出她的别扭,回她一个安心甜美的笑容。
“那女儿让赵嬷嬷通知小厨房备饭!”
晚饭吃得很安静,也很和谐。
苏长欢借口身上有水痘,没跟苏明谨同桌,自己在一旁的小桌上独自进食。
这一生,她都不会再与这个父亲,有半点亲密的交集。
苏长安也被叫了来,一同用饭。
见到苏明谨,一向谄媚话不断的他,头一回沉默了。
不,也不是沉默,是,瑟缩。
他被安排坐在苏明谨身边,没进门时就开始抖,走路两腿直打弯,说话也抖,那一声“父亲”,被他叫得零零碎碎的,等到苏明谨招呼他到他身边坐时,他两腿一弯,直接跪了下来。
不,确切的说,是瘫了下来。
所有的人,都看出他不正常。
尹初月在他旁边,忙不迭的把他扶起来,关切问:“阿安,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没……没事……”苏长安低着头,缩着脑袋,眼神直勾勾的,身体十分僵硬。
“哥哥是受了苏大人的惩罚,才会吓成这样的!”苏长欢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戳穿苏明谨的机会,当即便道,“他从祠堂出来后,便一直这样,昨儿晚上,还一直做恶梦!苏大人,你到底对哥哥做了什么?”
“我对他做了什么,你们可以看的啊!”苏明谨叹口气,“你看他身上,可有家法留下的痕迹?”
“手上有伤……”尹初月立时回怼,“回来时衣服也扯得破破烂烂的,身上还好多抓痕!”
她说着打算把苏长安的衣服撩起来,哪知对方竟十分抗拒,怒吼一声,用力将她推到一旁。
“我没事!没事!”他哑着嗓子叫,脸上拼命想挤出一点笑来,然而那面部实在抽搐得厉害,以致于那假笑看起来像是在哭,他抖抖索索道:“不关父亲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
“他昨晚喝多了,你们也是知道的!”苏明谨顺势接过话头,“我是真被他吓到了!那枪头在脸上刺来戳去的,我动都不敢动一下!谁想这孩子厚道,第二天一醒酒,便来负荆请罪,我就罚他跪了祠堂,别的什么都没有做!”
“什么都没有做……”苏长安似是鹦鹉学舌,跟在他后面附和,又努力的想要露出假笑来。
苏长欢被他笑得一阵心酸,闭上眼,拧过头去。
“可安儿你这样,可如何是好?”许氏十分担心。
“母亲,无……无妨……”苏长安结结巴巴道,“是……酒……喝多了……过几日……便好了……父亲……你……吃菜……这个……你最爱吃……”
他很努力的想要装成平日那样子,可惜,夹起菜的手,都一直在抖,夹到一半,最终还是没能夹到碗里去。
“傻孩子,你受了伤,该父亲给你夹菜!”苏明谨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笑容慈爱可亲,他亲自为苏长安夹了满一碗的菜,全是他爱吃的。
“快吃吧!你最近都有点瘦了!”
苏长安咧咧嘴,埋头吃饭,不再说话。
他不说话,苏长欢也不再吭声,尹初月也埋头默默吃饭,只有苏明谨和许氏两人,一边相互夹着菜,一边断断续续的聊着些家常话。
饭后,苏明谨仍是没走,陪着许氏在院子里散步,散步回来,又陪她焚香祷告,陪她沐浴更衣,到了晚上也没离开,竟然在院子里歇下了。
这一歇,次日再起,许氏那气色愈发好看,人也显得活泼许多,像是枯木逢春,整个人的状态都不一样了。
苏长欢冷眼旁观,并不多话,她对苏明谨对付女人的手腕,一向是很“敬服”的,毕竟,当年他一个穷书生,竟哄动了母亲这样的高门嫡女,必定是有些“真材实学”的。
不过,她有点想不明白,都这个时候了,他不为自己的事奔走,为什么却要在这宁心院里浪费时间。
其实一大早,便有东宫里的人过来报信,苏家两父子中邪的事,被李御史报了上去,圣意很快便下来了。
倒是没有罢他的官,只是,按照这惯常的规矩,驱邪之后,须得到那野外的开阔之地,散散残余的邪气,因为他是被罗刹恶附身,最低,也要散足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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