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不只是无知,不只是轻狂,年少时也许面对的还有许多的无奈。
凌冬,算得上有主见的人,可回顾她一路走来的求学之路,有多少是更多的无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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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华灯初上时分,凌冬终于站在了师范校的大门口,她把行李往地上一放,抬起手来使劲揉揉眼睛,借着昏暗的路灯光,终于看到了那个校牌,白色的底板,黑色的大字“清江师范学校”……
再使劲看看,终于没错了。她突然又想哭,事实上,她已经哭了。
眼泪顺着脸颊滚滚而下。腿沉得像灌了十吨重的铅,眼看着敞开着的大门,她就是不想迈进去。
她在想,倘若那个门牌不是“清江师范学校”,而是“北京清华园”,那她该是怎样的心情和行动啊。
是的,凌冬不想上师范校,不想当师范生,她想上的一直都是“清华大学”啊!
1970年出生的凌冬,和别的山里孩子一样,吃着玉米面菜团子,穿着姐姐们穿不上的打着补丁的旧衣服。
当别的孩子就知道挖坑撒尿、捞鱼摸虾、傻呵呵地跳草绳、摸瞎胡、扔着嘎拉哈疯玩的时候,她已经迷恋上了读书。
她第一本印象最深的书,是在村委会的小院子里捡到的几页《妇女之友》,在那本书上,她知道了中国有个大学叫清华,她从那本书里知道,要是读了清华,人就一定有出息。
刚上一年级,她就心生向往,她要上清华,那年,她八岁。
背着母亲用姐姐们破旧的衣服上较为结实的部位剪下来的小花布拼成的书包,每天几次往返于村里的小学校。
小学校是个不足八十平米的房子,一共三间,中间正对屋门的是老师办公室,两边的是教室。
全校一共四个班,两个老师,每个老师教两个班。而就这老师也是像走马灯一样的,今天走,明天来。
凌冬隐约记得,一年级的时候,有个包老师,带着她的儿子,仅在学校呆了几个月吧,就被她儿子天天哭闹给闹走了。
每间教室坐着两个班大约十个、二十个孩子,教室里的地面是土的,即使没有一点垃圾,学生们都把地扫得溜溜光,每天都会扫出来一撮子的细土。长此以往,教室地面被扫出了坑,进教室就像进地窖。
冬天烧废旧铁桶制成的炉子,填上柴火能烤死,不填能冻死。
夏天教室里终日潮乎乎的,一年到头,窗户上糊着的塑料布,夏天不用开窗,直接把塑料布撕掉,任由风雨吹进来,冬天再找些塑料布糊上,糊里外两层。北风呼啸,塑料布乎嗒乎嗒,节奏鲜明。
课桌虽是四条腿着地,可四条腿之间已经不知用了多少条三脚架做了加固支撑,那还时常发出吱嘎吱嘎的呻吟声。
所有学生从不会在教室里打闹,都害怕一旦不经意碰了桌子,散了架怎么办?五冬六夏,宁愿在室外人脑子打出狗脑子。
凳子是很粗糙的长条凳,坐着都会咯屁股的那种,直到今天她才知道,那时候她们的裤子上为什么最先破洞的部位总是这。
这且不说,单说她的当年的这帮小学同学至今都纳闷,后来每次聚会都问起她,问她用了什么手段魔法让她同桌那么害怕她?
说实话,她同桌是个很邋遢的小男孩,从一年级到五年级,大鼻涕流成河,而且,他还有个不好的习惯,那就是鼻子水一淌,他就会用袖子一抹。久而久之,鼻子永远是通红的,袖子永远是锃亮的,打铁的那种。
在那时算是班里的魔头,欺负人特别有一套,花样百出,向人甩鼻涕,吐吐沫,出其不意抽人家凳子,把小姑娘的辫子往课桌上绑……举不胜举。
可就是奇怪,不仅不欺负凌冬,而凌冬每次似乎都在吆五喝六地欺负他,可人家却还好像感恩戴德,言听计从、有求必应。每每这时,他都会含笑不语,弄得全班人各个胡蒙乱猜,竟然有人归结到说上一年级的时候她同桌肯定就暗恋她了。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五年里,她一直握着她同桌的一个隐私。
五年里,教室潮湿的空气里总是弥漫着一股酸不拉叽的恶臭味,每当同学们或捂着鼻子或扇着本子愤怒地质疑:“谁?谁?谁又放屁了?”的时候,凌冬早已从凳子的另一头感受到她同桌终于憋不住的气流冲击到凳子上的震感。
在那股恶臭还没有散开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防范,深吸一口气等待那恶臭散去,然后或用手轻敲一下凳子,或斜眼用白眼珠多于黑眼珠的目光,狠狠地剜同桌一眼。
同桌便立刻低三下四地讨好我,因为,每每这时,凌冬就会若无其事地说一句:“是吗?有放屁的吗?我没闻着啊。”使得所有人都不会怀疑她同桌。
好在为他保守了五年的秘密,换来他死都不愿意调座,换来凌冬超大肺活量,换来他同桌日日给她背书包,次次替她做值日,而且,别的孩子可能因为被臭屁的来源困扰,分散了学习、听课的注意力吧,她却因为“心底无私天地宽”,从没有分过心,小学毕业考试,她以全乡第三的好成绩升入了初中。
她暗自庆幸,离清华又近了一步了。
从大桥沟村里到六峰乡里,大约要走三十里的山路,山路蜿蜒崎岖,下雨天,泥泞陷脚,兽蛇出没;下雪天,大雪封道,好几天没有车辆出入,刺骨的寒风割得脸疼痛难忍,如此路况,每天通勤是不可能的,于是,她们住进了学校唯一的宿舍。
这宿舍,在凌冬的记忆里,至今都还刻骨铭心。
夏天,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盆盆罐罐接着漏雨所发出有节奏的水花碰击金属的声音,偶尔用雨水洗洗脸、洗洗衣服,竟然比地下水井里摇上来的水滑溜多了。
冬天,七八个人挤在不足两平方的炕上,每个人只能铺褥子的一半,裹上被子。躺在炕头的,身下如烙饼;躺在炕梢的还直叫唤冰凉。
炕头的热得受不了,把手和胳膊腿深出被外,一会就又冻得酸麻;炕梢的半夜冻得直往人家被窝里钻。
凌冬睡不着看着天棚愣神,最最经典的一幕出现了,墙与房顶的连接处竟然能看到天,看到星星,呼啸的北风吹着口哨从缝隙里探进头来,立刻让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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