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正月初一,席卷半个地球的小冰河期虽然已经接近了尾声,但是余威尚存,气温仍然寒彻入骨,凛冽的北风好锋利的钢刀一般从地面刮过,卷起了漫天的沙尘,遮天蔽日……大明帝国的崇祯朝便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迎来了自己的第十七个新年……
正月初十,子时……
苏夏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月光之下,那片熟悉的地面,以及那块嵌在冰冻得硬梆梆的地面上的灰色顽石。
“唉……”苏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口中吐出的热气转瞬之间便凝结成了一团惨淡的白雾。
“第十七次了……”苏夏自言自语地说完,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缓慢的动作并非是由于自体上的疼痛与不适,更多的,则是出于又一次重新开始的无奈。
“先去找马!”苏夏定了定神儿之后,活动了一下身体,便延着道路向前奔去。
不多时,还是在那片月光下熟悉的枯草地中,青骢马那灰色的身形便出现在了视野之中。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小灰马看到苏夏之后,竟然没有躲闪,而是主动地向着她凑了过来。
“你的记忆也带过来了,你认得我,是吗?”看到小灰马的这个举动,苏夏顿时惊喜万分,立刻一把抱住小灰马的脑袋几乎流下了热泪。小灰马顺从地点了点头,用自己的前额在苏夏的身上使劲儿地蹭了起来。
“这是个好兆头,说不定大家见了我,也会认识的!”苏夏说完,轻轻地拍了拍小灰马的脖子,“我还有点儿事要做呢。”
苏夏口中所说的“有事要做”,指的就是躺在不远处的曾康,毕竟,自己最近几个月内的身份,还是与这位仁兄有关的。
苏夏来到不远处曾康的尸体前,深深地施了一礼,苦笑着说道:“曾兄,咱们见了这么多次的面,恐怕还是老样子,我认得你,而你不认得我……没办法,还得借你的腰牌和关防一用,得罪了啊……”
说完之后,苏轻轻地蹲下身来,将曾康随身所带的一切物件:关防、腰牌、信件等物一概搜了出来,然后又将曾康已经僵硬的尸体抱到不远处的一处浅坑中,用腰刀劈下一些土石,草草地掩埋了起来。
“走吧,咱们先去找个地方避一避风。”苏夏说完,牵起小灰马,向之前她们曾经过夜的那所院子走去。
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同样的环境,同样的尸体,同样的套路……
第二天一早,在小灰马刚刚有些躁动的时候,苏夏便牵上它上路了。借着晨光,依稀可以看到北京城那高大但是又死气沉沉的青灰色城墙,就像一条看不见首尾的巨龙一样,横亘在远方。
在广宁门的门口,迎接苏夏的又是那几个面黄肌瘦,虚弱无力的士兵,苏夏骑着马,趾高气扬地向墙门走去,连看都没有看上他们一眼,当领头的士兵相上前问话的时候,苏夏只是撩了撩衣角,把那块黄灿灿的腰牌露出出来。眼尖的士兵赶忙让到了一旁,把苏夏放进了城去。
去年京师大疫,“疙瘩瘟”,据官方记载,“古今方书所无,时有数口之家,一人染病而全家皆殁……”,北京这座帝王之都更是日死万人,城门处千棺塞门而不得出,荒野处死者枕籍而不得埋,街道之上人鬼掺处,薄暮人屏不行,如若空城一般……
现在鼠疫虽然已经得到了遏制,但是清晨的街上仍然寂静无人,街边的某个地方,有时还会看得到路倒的尸体……
横穿了整个北京城之后,那家被废弃的客栈又出现在了苏夏的面前。
“二十年了,一切如故……”苏夏打量着四周,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那破旧的马棚,落满了灰尘的房门,院子里的水井,还有那有当初媺娖在旁边荡过秋千的小玉兰树,仍然干干巴巴地站立在墙角。
“去吧,先在那儿等着,我去给你弄吃的!”苏夏把小灰马的缰绳随手一扔,自己开始跑到一边去弄干草,豆饼,给小灰马准备饲料。
“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呢?”苏夏一边铡着干草,一边心中暗暗地想着,“随着反复的重新开始,自己的记忆一遍遍地重叠与覆盖,现在脑子有些乱,有些事情总感觉理不清头绪……”
正在这时,一阵思想的波动从院子的外面传入了苏夏的脑海之中:一个年轻的女孩儿正迈着轻柔的脚步向自己的方向走来,她停住了,似乎正在对院门进行观察,玲儿,是玲儿!
苏夏兴奋地抬起头来,果然,小樊儿正站在外面,倒背着双手(手里正捏着她那两根七寸长的发簪),从敞开的门洞处探进半个身子来向里观望。
“呃……”看到苏夏之后,小樊儿明显地怔了一下,“这里已经好久没人住了,刚才看到门开了,原来是姐姐你搬进来了呀?”
看到小樊那张熟悉的娃娃脸,苏夏笑着点了点头。
“这位姐姐,你看着好生的面善啊。”小樊儿带着她那像阳光一般明亮的笑容,步履轻柔地走进了院子,还是之前那套熟悉的袄裙,那双做工精巧的绣花鞋,在月华裙的裙摆下若隐若现,不管她走到哪里,脚下从不会发出一丝的声音,就像一只正在接近猎物的猫咪一般悄无声息。
“这位姐姐,你可是这家主人的亲……”还未等小樊儿把话说完,苏夏便一把将她搂到了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抱了起来。
“你这是为何,快松开!”小樊儿一边使劲儿地想要从苏夏的搂抱中挣脱出来,一边本能地将那两根长长的发簪对准了苏夏的心窝儿。
“你这个傻丫头!”还没等小樊儿做出更进一步的动作,苏夏已经飞快地用手在她的耳边弹了一个响指。
“呀!”一阵强烈的思想冲击,把小樊儿惊得倒退了几步,一下子靠到了墙上,半晌方才缓过神儿来。
“大姐?”恢复了神智的小樊儿看了看苏夏之后,脱口而出,“我家先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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