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１章　红舞女

　　夜色尚未降临，三十年代最繁华的大城市魔都，舞厅之王BAILE早已闪烁着魅一般的霓虹。

　　凌波娅早早就来舞厅，她要连赶五点到七时的午场和晚八时半的十时半夜场，在门口就遇到舞女陈香，她长得细眉细眼的，似乎脸上总挂着柔媚的笑。

　　陈香在BAILE舞厅也呆了近两年，只是个不上不下的中等收入的舞女，她冲凌波娅眨眨眼睛，打量四周没人注意，凑到凌波娅面前，操着本地口音的普通话。

　　“凌妹妹啊，昨晚跟你跳舞的那位邹先生，三代都是大盐商，他爸曾是三省税务局长，他本人又是兴华银行的副行长，家里的钱堆成山了！可要抓紧这个客人哦，不过……”

　　“不过什么？”

　　凌波娅迷茫的睁大凤眸，她看出陈香似乎欲言又止。

　　“呃……没什么。”

　　陈香耸耸肩，拍拍凌波娅的肩膀，左眼一眨巴放了电：“好好干，我瞧凌妹妹会成BAILE的头牌的！”

　　正好来了一个熟客，她一挑黛眉，笑吟吟的扭着朝他走去，边走边扯着糯甜的嗓子招呼客人去了。

　　陈香总身着一袭大花高高的开叉缎子的旗袍，她最吸引人的是显露美白的下肢、细细的黄蜂腰和那红红的厚嘴唇，什么时候走起路来了，都是一掂一掂的，两胯大幅度摇摆，那身体似乎都要折断，一看就是十分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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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波娅觉得太招摇，总有些不太舒服，让她学这样子去招待客人总觉得跟妓差不多。她骨子里就带着清高，可为了讨生活也不得不做这一行，想来自己与陈香有什么两样，哪能笑话他人？

　　昨晚，她十分幸运的遇到一名叫邹庆成儒雅俊逸的豪客，让她陪舞了一晚上，出手相当阔绰，与她跳了整晚的舞，最后还用豪车送她回家，并塞给她两百元，要知道一般银行职员的薪水也就六十元，几十元可以养普通人一家人的生活，凌波娅觉得太多了，犹豫着不敢接。

　　“凌小姐，这不算什么，就怕你以后还嫌我给的少。有句话不是说，宝马要配金鞍么？要成为红舞女，没有漂亮的行头怎么行？看你这一身应该换一换。过几天，我想看你穿新装！”

　　凌波娅所穿土布旗袍确实与舞厅不太应景，送茶端水的服务生还比她穿得时尚，须得好好包装自己，灰头土脸的怎么红得起来。

　　她最大心愿，就是再次回到继父在世时，他们一家曾住的房子，法租界AIER路的法式花园别墅去住，给母亲请最好的医生，过最好的生活，让饱经磨难的母亲安静的颐养天年。

　　因此，凌波娅对邹庆成的话有所心动，红舞女不仅有固定月薪，提成也比普通舞女收入高得多，要想过上好生活，就要让自己做上红舞女。

　　翌日，她打听到静安的JIN时装店旗袍做得最好，据说电影影后蝶飞飞还在此店做新婚礼服，一咬牙便用邹庆成给的钱拿出五十五元定做了一条紫色真丝旗袍，心里就想着好寓头：红的发紫，还在边上的一家首饰店用五元买了一对仿珍珠的耳钉，余下攒着做母亲的住院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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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晚刚踏进BAILE，就遇到陈香，凌波娅思忖着陈香的那句话，总感觉有些怪怪的，她不由得想起昨晚上自己与邹庆成共舞时，总有一双深幽的眼睛盯着她。

　　以往姗姗来迟紫牡丹，这晚夜场她破例在舞曲还没奏响时就来了。

　　这位风情万种的紫牡丹也称“满场飞”，她是BAILE的最红的舞女，一晚上最低也有上千元的收入，她人长得出众，舞姿婀娜，如翩翩蝴蝶，夜夜走红，日进斗金。只要她一上台，达官贵人个个都被她吸引，愿意为她一掷千金，以至于谁出价高就跟谁跳舞，不是大富大贵的人排不上队。

　　众星捧月的紫牡丹是十分得意，谁都不放在眼里，钱赚多了人也懒了，经常都是晚上九点多姗姗来迟。她有时被某富豪请喝酒，陪酒陪说话，一样可以得赏钱，喝高了就干脆不去舞厅，而舞厅也不敢得罪这棵摇钱树，喜欢紫牡丹的客人等她都等得脖子长。

　　紫牡丹一踏进舞厅，双目顾盼生辉，首先颇有气势的扫了一圈舞场，她的旗袍是所有舞女最精致的，天天一换新，今天是一条镶金边的月牙色旗袍，恰到好处的勾勒出的玲珑身材，胳膊被淡粉色轻纱披覆盖若隐若现，耳朵上挂着一对水滴型的翡翠吊坠，显得既典雅又华贵，只是脂粉气过于浓重。

　　有的客人见她这么早到，惊喜的跟她打招呼，但她却有点爱搭不搭的，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一般早到的客人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越是重量级的人物越是端架子，一般都近夜晚中场才来，大多都是在某餐厅酒足饭饱，多是与客人谈完事之后相约一起来的，所以也是为什么紫牡丹姗姗迟来的原因，她根本不屑于跟普通舞客跳舞，再说不愿花大价钱的客人也请不动她。

　　大班金贵发笑容可掬的迎到紫牡丹面前说：“哟，牡丹姐姐，我的女皇，难得今天这么早！”

　　紫牡丹涂着金粉的眼睛一眨一翻，粉唇一嘟：“去去去，谁姐姐了？你还比我老三岁呢！”

　　金贵发今年二十七岁，他在BAILE算是老人，从四年前舞厅开张就被招进来先做服务生，后到快速升格为大班，至今已经有三年了，他中等的个头，胖胖的圆脸，给人一团和气的憨厚相，对于红舞女他也得捧着，舞厅办得好就不就得靠红舞女撑着。

　　他嘻皮笑脸的说：“不是您年纪老，是您资历高，所以不敢不叫您姐姐嘛！”

　　做舞女的谁不怕老啊，就是过了二十八也称自己十八，到了三十岁没几乎无人问津，人老珠黄不值钱，做舞女花样年华也就二十五之前，越往后长一岁就越掉价。金贵发当然知道紫牡丹的心态。

　　金贵发对一个男服务生使了个眼色，让他去给紫牡丹倒杯茶来。

　　紫牡丹正好捉住他这句话，眼神的狠瞥了凌波娅几眼，犀利像电光火石一般：“什么资历高？我都要被乡下人骑在脖子上了！”

　　她今天就是想找凌波娅挑事的，金贵发的话正好给她一个发作契机。

　　邹庆成一个星期至少有一天光顾百乐门，当紫牡丹没空的时候，邹庆成至多挑个舞女跳上一曲，或者坐在那喝点咖啡、饮料等着紫牡丹，一般都要跟她跳上几曲。

　　紫牡丹对这位出手很阔绰的儒雅绅士很有好感，不仅把他看做是自己摇钱树，还有心与他交好，成为丈夫的备选人之一。

　　可谁知道昨晚邹庆成却包了凌波娅晚场，还用豪车送凌波娅回家，紫牡丹昨晚一边和客人跳舞，一边悄然的盯着他俩一晚上，她猜测指不定邹庆成塞给凌波娅很多钱，这女人才来就敢抢自己的客人，不给点颜色瞧瞧怎么行？

　　金贵发外表憨厚，实则是个机灵人，他知道紫牡丹针对的是凌波娅，但看凌波娅不凡的气质，连挑剔的小开邹庆成专包了她一晚，说不定很快就会红起来，还是不要招惹为好，所以打起了哈哈。

　　“哎哟，我的牡丹姐姐，瞧您说的，我哪敢啊！”

　　凌波娅看紫牡丹的眼睛斜睨着自己，意识到她来者不善，不想与她正面冲突，便想避开，转身就想往另一头走。

　　金贵发麻利接过服务生的托盘，讨好的递给陈艳华：“天热，先喝杯茶去去火。”

　　紫牡丹拿起托盘中的茶杯，喝了一口，故意啐了一口：“你想烫死我啊？”

　　一扬手便把茶杯的水往凌波娅那头泼去，不偏不倚，整整的一杯水把凌波娅浇得一头一身，好在她已经背过身的，否则半烫的茶一定会把整张脸也给泼着了。

　　“啊！”几个在一边悄然看热闹的舞女见状不由得喊出声，金贵发也愕然。

　　紫牡丹装模作样的叫道：“哎哟！不好意思啊，怎么把你给泼着了！”

　　凌波娅心知对方是故意的，明着就是欺负她，但此时又能说什么。

　　正是夏天，这半烫的茶水把凌波娅着实烫得一激灵，后背的衣服全透湿透，她可没别的衣服备着，这样狼狈怎么和客人跳舞？

　　一位头发梳得乌光发亮，一身笔挺白西服的俊朗男士走了进来，他正巧看到了这一幕，瞳孔不由放大，悄然的凝神打量了下凌波娅。

　　紫牡丹一抬头就看到他，立马眼眉弯弯，满脸娇憨：“闻少，今天这么早，是来跳舞吗？”

　　被称闻少的男士嘴稍稍一翘：“先见个朋友，等会再跳。”

　　BAILE二楼不光舞厅，夹层还有回马廊，可以看到下面的舞池，还设有会客和宴会厅，一些权贵和富商常是酒足饭饱后再顺带跳跳舞。

　　闻少径直走到凌波娅面前，很绅士的从衣兜里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递给凌波娅：“擦擦，头上都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