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走了?”
叶老爷子坐在里屋的椅子上,一杯杯的独自喝着小酒,身影颇有些落寞,看见七慕走了进来,语气带着微醺的醉意,笑着问道。
“恩,都走了。”七慕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走到叶老爷子的身边坐下,“谢谢爷爷。”
“谢啥?我是你爷爷,说啥子谢?!”
叶老爷子瞧了七慕一眼,没好气的回道,他这个孙女,聪明伶俐,做事周全,哪里都好,就是跟人太客气了,跟他还客气个啥?
“如果不是爷爷肯出来帮我解围,替我写那些个字,我这脸可丢得就大了,爷爷就算是我的爷爷,这个‘大恩’,孙女还是要谢的。”
七慕笑嘻嘻的说着,扬了扬手中那张写满的黑字的纸,眼底深处却划过一抹淡淡的苦涩,读书多年,却蓦然成为一个文盲,这种感觉让她的心里不由得有些不安和恐慌。
像她现在这种半文盲状态,就算给她机会,走出这个偏僻的小村庄,她又能走得了多远呢?
叶老爷子轻哼一声,说道:
“你爷爷现在虽然是种田的,但是我小的时候,我爹娘,也就是你祖爷奶,能干又勤快,家境可比现在要好上许多,我也是上过学堂的,写几个字是难不倒我的。”
“倒是你,咋会想到要写字据的,你可是从来没学过的,哪里会晓得那些生意人的弯弯绕绕的?”
七慕冲着叶老爷子笑了笑,带着解释的口吻,说道:
“我没读过书,但也知道,有白纸黑字写着的,就是有凭证,官府也是要认的,那肯定比没白纸黑字写着的好,我这不是怕今儿说好的事,改明儿,大家伙就给忘了吗?”
“你哪里是怕大家伙忘了,你啊,滑头!分明是怕你大婶婶他们翻脸不认帐!”
叶老爷子伸出满是茧子的手指,轻轻点了点七慕的额头,笑着一语道破。
“爷爷……”
七慕有些不好意思的偏了偏头,她有些不适应这样突然的亲昵,眼神却是清澈坦荡,凡事留一手,清清白白又清清楚楚,她这样做对大家都好,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你啊,可惜了,生在我们家,生在这个时候啊,你要是托生在那些个大户人家的夫人的肚子里,现在可是会不得了的,就你这个鬼马劲,要是从小学那啥琴棋书画,谁能比的过你这个丫头?嫁人也能寻个好人家……”
“可惜啊,可惜啊……生在我们这个破落户,整天就是做农活、带弟妹,连字都不认识一个,都是爷爷没用啊,要不是当初我……”
叶老爷子凝视着七慕尚还青稚的模样,絮絮叨叨的说着,口气竟是越发伤感了,一双布满沧桑的眼里竟隐隐湿润起来。
“爷爷,爷爷,哪里又关爷爷啥事了,我不会字咋了?长这么大了,照样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有吃有喝,比起那些从小读书认字的,也是一样的。”
七慕见叶老爷子伤感的模样,急忙打断他,怕他心里更不好受,今天发生的事已经够多了,可别偏偏现在又平白多添了一件,她这个便宜爷爷身子硬朗,但是也要好好将养才是。
“得了,你也别跟我扯谎,我活了大半辈子了,钱没赚几个,看人心倒是清楚的,你老实跟我说,心里是不是也想认识几个字?”
叶老爷子并不吃七慕的这一套,他也不喝酒了,酒碗一放,眼神直盯盯的就看着七慕,很是认真的问道。
七慕勉强勾唇笑了笑,原主或许是没有想过的,刚穿越过来的她忙着填饱肚子,也是没有想过的,但是,现在的她想,是非常的想。
她七慕可以一辈子与土地打交道,但是她绝对无法容忍一辈子只能与土地打交道,前者于她,是一种自由的选择,后者于她,是一种束缚和压迫。
七慕第一次觉得,让人人都能读书的九年义务教育是多么的人道,多么的好。
“爷爷,就算我想去认识几个字,咱们家也没这个条件啊,更何况,整个村子里,能去上学堂的娃,也就咱们家的一个耀哥儿,和李家的几个男娃子,就算有,哪里还能轮得到我……”
七慕低着头,淡淡的说道,语气中透着苦涩,苦涩中有着无奈,她其实不想这样回答的,更不想在叶老爷子面前表现出这个样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莫名其妙的就这么说出来了。
许是,她脑海中蓦然就出现的那个在现代的年幼的她,那些不堪的画面……心里很是难受,微微有些抽痛,自制力一向甚好的她,这次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恩,我明白了。”
叶老爷子长长叹了口气,目光暗淡,他向七慕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道:
“今天闹了这么久,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还有,今天中午的事,你挑着和你爹娘说,你是个聪明的娃,该明白我的意思的。”
七慕有些习惯性的弯了弯唇角,面上还是浅浅的笑着,一如平时的模样,她起身向叶老爷子行了个礼,应道:
“我明白的,那我先走了,爷爷也早点休息。”
“恩。”
……
七慕将那张纸折好,放入自己的袖中,一步一步平稳的走出了叶家主屋,到了转弯的拐角处,脚步终究还是顿了顿,七慕像是有些被魔怔了似的,她背靠在墙上,举起右手,缓缓放在自己的胸前,细细感受着那“彭、彭、彭”的跳动,从那强有力的规律的跳动中,一点点的汲取着力量。
七慕转头望向叶家主屋的方向,她清澈如潭水的眸子里,似有泪光一闪而过,缠绕着深入骨髓的哀伤,几息后,待心情平静了许多,七慕才缓缓朝自己家走去,唇畔是一如既往的浅浅微笑。
本该,就不该,有所期待的。
想要的,自己去拿就是。
她今天不会写字,不代表她以后也不会。
识文断字,不管到了哪里,必备的呀,统治阶级的必备呀!
她七慕,怎么可能一直屈于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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