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皎洁的月光银白的光笼罩着牛庄,这个小小而安谧的村落,驱散了黑夜带来的一丝丝压迫神秘感。
七慕借着这柔和美丽的月光,缓缓的靠近叶家主屋,她的脚步声放得很轻很轻,好似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在离叶光宗和李氏住的主屋,距离不近不远的一个拐角落,七慕弯腰放下了那个沉甸甸的篮子。
掀开盖着竹篮子的一块布,七慕拿出了她今天买的“烧刀子”和一块切得方方正正的鸡肉,她直接将这两样东西放在怀里抱着,又将篮子盖得严严实实,推进一个黑暗隐秘的角落,才勾起一抹浅浅的微笑,满意的瞧着自己的杰作,转身离开,继续朝主屋走去。
要是带着这么“值钱的贵重东西”去主屋,被李氏、张春草……那群没脸没皮的看见,不惹出些说三道四的麻烦事来,估计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有就是,带着一篮子东西,结果就给叶光宗那老爷子一半,余下的还是要给他思想中的“外人”的,老爷子很有可能,收了礼物,心里反而有气……
这个时代的人,都是以一个大家族为单位生活的,有什么好东西自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事情还是做得周到些好,七慕心道。
叶家主屋的庭院中,只见叶大壮悠哉的躺在摇椅上,沐浴着月光,眸子惬意的微微半眯着,正随口高声一遍又一遍的唱着:
“田夫抛秧田妇接,小儿拔秧大儿插。
笠是兜鍪蓑是甲,雨从头上湿到胛。
唤渠朝餐歇半霎,低头折腰只不答。
秧根未牢莳未匝,照管鸡儿与雏鸭。”
七慕站在叶家老爷子身后三步开外的地方,身姿娉婷,神色自若中微带惊讶,望向老爷子的背影,眼底带笑,心道:没想到外表一本正经、平时又不爱言语的老爷子还有这爱好,还真别说,他声音洪亮又真正是历尽沧桑、饱含感情的在唱,确实是,真的是,很好听!
连她的心,仿佛也被这股庄稼人不服输的力量感染了,连心脏的跳动都变得有力强劲起来了!
“爷爷,爷爷。”
在老爷子高歌一曲后,七慕瞧着他尤未尽兴的神情,顿时赶紧先喊了一声,才快步走上前去。
“啊?谁?原来是老二家的慕丫头。”
老爷子转头看着七慕,和蔼的笑了笑,全然没有当初对待叶家二房的那种深不见底的冷视和漠然。
七慕见此,笑容更大了些,索性就将怀中的东西,轻轻的往老爷子半平躺的身子上一放,才悠悠的道:
“爷爷,这是我爹娘让我拿来孝敬您老人家的,还有一壶酒咧!”
老爷子原本被七慕有些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才又瞧见被放入怀中的东西,双手环抱着,听到七慕的话,才低头看了看,用手掂量了掂量,脸上蓦然乐开了花,道:
“好丫头,倒是苦了你了,这两东西重着咧!那不孝子倒还知道我就爱喝几口小酒,哼,还知道想着买些酒肉来孝敬我,也算老子没白养他一回……”
叶老头子坐了起来,将身子直了直,就捧着那“烧刀子”凑近鼻子闻了又闻,酒的香气美得他不经意流露出缕缕陶醉的神情。
七慕见他骂骂咧咧的说着自家的便宜老爹,眼底却是遮掩不住的满意喜悦之情,心中只觉得又好笑又可爱,她这爷爷刀子嘴豆腐心呦!
原本,见老爷子也没别的话要说了,七慕稍稍松了口气,扬起一个笑容,就打算开口道别了,她还有其他地方要去,却不想,老爷子却仿佛倏然从一个美梦中惊醒似的,他皱了皱眉头,声音沉了下去,道:
“慕丫头,你爹哪来的钱买的?前些日子,你和你娘请大夫的钱,都是我们这给的,他这个不孝子哪里还有一个铜板子?!你说!”
“爷爷……”
七慕稍稍抬头,正视着叶老爷子,笑得完美得体,她极快的隐去了初闻时的那点子不自然,脑筋一转,刚想开口解释,叶老爷子却瞪了瞪她,眼神有些凌厉可怕,他极严肃的道:
“你得好好的、老实的告诉你爷爷,要是那不孝子做了啥不该做的事,我也好好好收拾他,这样你们才有好日子,知道不?”
七慕闻言,心中一暖,眼底深处柔和了不少,叶老爷子是在为了她的这个小家着想,不然,有吃他就吃,有喝他就喝,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了,何须不落好的管这么事呢?白白惹得一身骚!
“爷爷,你瞎担心啥呢!爹没偷没抢没干啥坏事,就我爹那老实巴交的为人,您还不知道了?!”
“跟您说吧,前些日子,家里没粮吃,我上山去采了好些东西,什么草啊菜啊,我弄了许多回家,今个有空,就去了镇上打算碰碰运气,看有没有人要买,兴许您孙女气运好,就给碰上了呢?”
“没想到,还真让我遇到了,有大户人家的富贵人路过,兴许是看我可怜,给了我点钱,通通给买下了,这才有钱给爷爷买的酒喝肉吃!”
七慕也不惧叶老爷子的脸色,笑盈盈的上前扯着他的袖子,半带撒娇、半带认真的说道。
“真的?”
叶老爷子挑眉问道,脸色和缓了几分,分明是有些相信了。
“是真的,不然爷爷明个亲自去问我爹娘去!”七慕肯定道。
“恩……那就好,那就好,你这个丫头哦,也不知道是哪来的福气,上山捡的啥东西,能买上这酒这肉!”
见叶老爷子笑着跟她打起了趣,开了酒壶盖子,就一边赏着星空,一边捧着喝了起来,七慕又跟他谈笑了几句,才匆匆告辞,连忙提着篮子赶去了住在她家旁边的柳婶婶家里。
七慕轻轻扣着王婶婶家破旧的木门,她只敲了几下,便静静站着等着,仔细听着里面有没有动静,古人作息时间早,她真怕打扰了人家休息。
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了王家婶婶的半边脸来,她一瞧是原来是隔壁家的慕丫头,才放心的敞开门来,她五官自带着一股子刻薄气,语气却有些担忧的道:
“慕丫头,这么晚了,啥事啊?不会你家又被闹了吧?快跟婶子说。”
七慕笑着摇了摇头,从篮子里拿出三串糖葫芦和一小块鸡肉,推到王家婶子面前,道:
“婶子放心,自从那日分家后,我家就一直好好的,日子过得可舒坦了,这可不,家里有点好东西,就赶紧的来谢婶子呢!”
“婶子,多谢那日你帮着我说话,不然,也不知道那家分不分得成!这三串糖葫芦是给二狗子吃的,这肉给婶子补补身子,好再生个胖娃娃出来!”
那王家婶子一时间竟有些怔愣了,看了半天,才满脸不可置信的道:
“慕丫头,你家是发大财了吗?啥会有这些东西?”
七慕轻轻一笑,从容的道:
“婶子,你说些啥呢?啥发不发财的?是拖的婶子的福分家了,又恰好去镇上卖东西,富贵人家看我可怜,给了些铜板,才换来的!”
“这、这……”借着月光,七慕看见了王家婶子脸上犹豫纠结的表情,等了好一会,王家婶子才似是下定了决心,又把东西塞进七慕的篮子里,有些痛心疾首、咬牙切齿的道:
“我不能收,你家也不容易,好好留着慢慢吃吧,婶子谢你了。”
七慕见状,心中微微叹气,从前,她只知道这王家婶子面相刻薄、说话尖酸,但为人却是直率坦荡,有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气,今日,才知道,上天给了她副算是极好的良善心肠,免费的作谢礼的东西都送到门口了,她家中境况也不算太好,却也不收。
“婶子,你拿着吧,婶子不收,只怕我以后天天睡不好觉了,我又不是拿了整副身家来谢婶子,婶子何苦这样?婶子放心,我家日子最近好过得很,刚刚还给主屋送孝敬去了,婶子快拿着!”
“婶子若是为了我家好,便不要告诉别人就是,省得引来人到我家翻个底朝天去,婶子快拿着吧,我提得久了,手也酸了,婶子就算是帮我了!”
七慕苦口婆心的劝着,趁着王家婶子脸色有所松动,便一把塞进她怀里去,自己连忙往后走了几步,离了王家婶子有些距离了才停下了。
王家婶子低头瞧了瞧怀里的东西,那糖葫芦是香甜的,那肉还带着点腥味哩,她闻着,却只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闻的味道了,抬起头来,喉咙间却隐约有些哽咽,她目光真诚,低声道:
“婶子谢你了,谢你家了……”
七慕闻言,轻轻笑了笑,柔声道:
“婶子,是你人好,肯帮着我们家,好人有好报的……婶子,夜深了,我先回了,婶子也早些休息。”
“好,快回去吧,路上小心些点,别磕着拌着了……”
王家婶子像杨丽丽平日一般细细叮嘱着七慕,七慕回以微笑,应了好,才转身离开。
而王家婶子一直站在门前,望着七慕的背影,直到一点也看不见了,才用袖子抹了抹眼角,关了门,进了屋。
在远处的拐角的阴暗处,七慕紧靠着墙,面无表情,探出一眼,悄悄望着那人真正合上了门,这才微微一笑,真正走了,她还要去下一家,林婶婶家。
……
七慕给林婶婶家送了半斤的肉,六串的糖葫芦,也是好说歹说,林家婶婶才肯收的,一直拉着她的手,连连道谢,搞得七慕脸颊微红,她有些庆幸,还好是晚上,不然得多……
给林婶婶家和老爷子那的都是半斤鸡肉,给王家婶婶家的是三两肉,倒不是七慕小气,而是,人总有个亲疏差别,王家婶婶只帮了这一次,林家婶婶却是年年私底下都没少帮衬着七慕她家。
但是糖葫芦,却是每家的孩子,一人给三串的,七慕谁也不偏的,王家只有一个男娃二狗子,林家有两个女儿,因此是给的六串。
………
等做好这一切,七慕摸了摸篮子里最后的酒“烧刀子”,那是留给方大夫的,她换了只手提篮子,甩了甩有些酸爽的手腕,回头瞧了一眼自己家微弱的烛光,便果断的朝村口走去。
另一边,七慕下午遇见的那个蓝衫男子,却是样子有些滑稽的提着背筐,快步走着,一脸严肃的扫视着街道的人群,似是在寻找着什么,目光竟是锐利炯炯,连满头的汗也不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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