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张老伯说的话,七慕并没有马上应好,而是面色微微有些纠结和诧异,静静的沉默着。
见七慕如此神情,张老伯刚要说话,却被张婆婆打断了,她推了他一下,又瞪了他一眼,才对着七慕笑道:
“小丫头,你别听这老头子胡说,你是我们两老的恩人,哪里能给你算那啥官府的报价,再少几两银子也是应该的,你说个数,差不多我们也就卖了。”
“卖给你,咋说也比卖给别人好,人总是要念着几分别人的好的。”
七慕闻言,连连摇头,知道他们误会她的意思了,便细细的解释道:
“老伯,张婆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其实是觉得,这官府给你们的报价也太低了,竟生生压了三成的银子,这不是食人骨髓吗?”
“我年纪小,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我一路走来都问了好几家了,行情也明白得很,按你们这个店铺,要挂在外面卖,咋整也得三四十两,才能开始谈。”
顿了顿,七慕接着说起她的方案来,道:
“这样吧,我不占老伯和婆婆这个便宜,但是,我手头银子也不是很充足,我就比官府多加五两银子。”
“虽然比一般的价格还是要低了些,但是,老伯和婆婆在三楼的房间,我给你们留着,原封不动的。”
“以后,你们想这里了,想回来看看,随时都可以来,我还保管吃喝住,你们看,这样行吗?”
张老伯似是被七慕的话惊到,那双布满皱纹又包含沧桑的眼,竟是霎那间蓄满了泪水,他擦了擦眼角流下的泪,嘴唇颤抖的道:
“你当真把那房间给我们留着?”
七慕笑了笑,递了张纸给张老伯,认真的道:
“我不说假话,老伯和婆婆相信我,才跟我说的你们的想法,又愿意把店铺卖我,我心里也是很感激的。”
“就像婆婆说的,人总是要念着几分别人的好,是吧?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
一旁的张婆婆听着七慕的话,微微点头,心道:这个小丫头,心好又实诚,是个懂事的,要是自己家的孙女,那该多好。
而张老伯一时激动,竟直接就拉住七慕的手,眼里满是感激,道:
“如果不是实在没有法子,我也不愿意卖了这个老店,你要是当真给我和老婆子留房间,我也不要你这么多银子了,你随便给个十几两就成。”
七慕拍了拍张老伯的手,小小的安抚了他一下,便把手收了回来,道:
“银子我还是要给的,况且,这价格已经很便宜了,再便宜,我心里会愧疚的,房间也会留。”
“嗯,这就算是咱们之间的缘分吧,大家各取所需,对谁都好。”
张老伯和张婆婆见七慕如此说,看向七慕的目光越发的柔和,充满慈爱的感觉,宛如是在看自己的孙子辈一般,他们最终点点头,道:
“小丫头,就听你的。”
张老伯更是高兴得连饭都吃不下去了,起身,道:
“你等着,我这就把地契拿来给你。”
七慕笑着,示意张婆婆赶紧把老伯拉回来,道:
“老伯,我这次出门就只带了这一张银票,和一些零碎的铜板子,你不用着急拿地契的,我现在也没银子换。”
却不想,张老伯似是比七慕还着急把这事定下来,他大手一挥,道:
“不用了,咱们先立契约,地契也先给你,我信得过你。”
七慕微微有些无奈,都说人越老,便越像个孩子,都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怎么做事还如此的冲动?
“老伯,你也不怕,我拿了你的地契,然后就翻脸不认人了吗?到时候,你可是会店钱两空的。”
张老伯按耐住激动的心情,很有信心的道:
“我不怕,因为你这个丫头不会的。”
“你当初买了我家老婆子这么多糖葫芦,难道真是全是为了你弟妹?你爹娘总不可能生了十几二十来个吧?就是镇上的人家也不给孩子吃这么多的。”
“再说,做买卖时,还能想着给我们两个老人留房间的人,是不会没有情义的。”
“我信你,也信我自己几十年来看人的眼光。”
七慕听了,心里很是触动,在古代,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还是很纯朴的,你有情,我有义。
不像现代,有些身家的人结婚,都要先来个婚前协议,她不是不赞同,相反,还很支持对于女性有利的协议,毕竟女性向来是弱方。
只是,签了这种协议,不就代表着,我对未来的我对你的态度没有信心吗?
如果那时,我对你真的没有感情了,那就真的是会冷漠到鱼死网破,所以,趁着我还爱你,我们先立下协议。
而不是,就算不爱了,我多少还记着你从前的好,所以也多少为你想一点,做事留一线的余地。
最终,七慕想了个折中的办法,道:
“先吃饭吧,咱们再不吃,饭就要凉了,等吃完饭,我们可以先立了契约,定下这事,明日我再把银子拿来,咱们一手交银子,一手交店,如何?”
闻言,张婆婆仰着头看张老伯,笑道:
“丫头都这么说了,你还怕她改主意跑了?还不快坐下,也不怕人笑话。”
张老伯尬笑了两声,便依言坐下了,三个人倒是其乐融融。
吃完饭后,由七慕提笔,写下了买卖的契约,过程中,张老伯和张婆婆看着七慕写字行云如流水,比牌匾上的字还要好看,便连连夸赞七慕,说什么比男子都要强之类的。
听得七慕汗颜连连,她的字在真正会写字的人面前,最多算是端正而已,得不了这般夸赞。
但是,不同的人接触东西的层面是不一样,七慕能理解张老伯夫妇,因而谦虚了几声之后,便满怀心虚的接受着。
一式两份,七慕和张老伯按了手印之后,三个人对视而笑,蓦然,有一个粗犷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道:
“张伯,还有没有饭,我们几个干活干到现在,饿得慌啊。”
七慕顺着声音望过去,便看到两个长得粗壮的汉子,他们衣衫破旧而脏,大手粗糙,整个人灰扑扑的,身上有一股浓重的汗味,一看,便知道是常年干粗活的人。
“饭倒是有,但是没有菜了,只剩吃剩的这些了,大河,我不是早跟你说了,我这店不开了,要休息几天,你们几个咋还来我这?我和我老婆子都没准备那些东西了。”
被唤作大河的,大大咧咧就找了个椅子坐下了,道:
“我们几个想着,兴许张伯你今儿还开着呢?就来碰碰运气,毕竟,这里就张伯你的店价格实惠,给的分量又多,兄弟才吃得起。”
张老伯闻言,虽然是叹息,但是眼里却是掩不住的笑意,可见,有人来他店里吃饭,他心里是欢喜的,道:
“你们等等,今儿是真的最后一次给你们煮了,也不算钱了,老伯我和我老婆子要走了,这店要换东家了。”
话毕,又拉着七慕,推到那几个汉子前面,补了一句,道:
“这就是新东家,你们以后看在我的份上,也多关照着点,要是巷子里那些混账东西来找她麻烦,你们几个可得帮衬着点。”
那几个大汉,打量了七慕两眼,有些怀疑的道:
“就这个小娃子?是新东家?张伯,你不会是打趣我们几个吧?”
张婆婆收拾了碗筷,走来过来,替七慕解释道:
“这契约都立了,明天就交店,哪里还能有假?”
“你们别看这丫…这小伙子小,人家本事可是不小,还是个读书人呢!”
“那契约就是他写的,那一手字,那才叫一个漂亮!”
听了张婆婆的话,那几个汉子对七慕的怀疑少了几分,眼里竟还出现了几分敬意,站了起来,对着七慕赔笑,道:
“这位兄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抱歉了。”
七慕还礼,又客套了几句,对这几个汉子的印象倒是不错,人糙但心直,可浅交。
七慕买店铺的事也办得差不多了,她想在天黑之前回学堂,那样安全些,见张老伯去了后厨,忙着给来的那几个汉子做饭,她便向张婆婆告辞,道:
“婆婆,我得走了,我得去招人来,张罗张罗开店的事。”
这个时代,招人可以是雇佣,也可以是可以买人,七慕比较想选择的是后者,长远来说,后者更划算些,且一劳永逸,不用担心员工请假呀离职呀的问题。
因为,买来的人,就是买方的私有财产,就是传统意义上的奴隶,主人让奴隶做什么,奴隶就得做什么,就是主人亲手打死奴隶,帝国的法治也是默许的。
这很残忍,颇有“人为鱼肉,任我刀俎”的意味,与现代的思想极不符合,但七慕还是决定这样做了。
顺时代而为,并无过错,她也不是圣人,她就算是不买人,也是有人会买的,但是,她有她自己的原则。
她并不会随意处置任何人,玩弄他人的命运,这也是她对自己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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