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前事

暖轿迟迟都没有来，我和薛小姐一个站在水里，一个站在岸上，都是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远处有一架白汉玉石桥，飞跃在温泉水面上，滚滚蒸腾而起的水汽映衬着仿若仙境，桥上隐隐的一抹蓝色修长的身影。驻足片刻，那身影缓缓的远了。

我嘴角噙了一丝笑，虽然只是远远的一瞥，我还是认出了这个身影。薛郎，今年应该只有十五岁吧？前一生没有在他这个年纪相遇，却在后面的日子里有了那么多的羁绊，这一生早早的遇见了他，却注定错过。

慢慢的有了人声，一众婆子簇拥着两顶暖轿转过了竹林，正往我和薛小姐这边来，薛大小姐见了，眼睛里有了光彩，对我说道：“妹妹再等等，轿子来了。”我点了点头，身边扶着我的仆妇也送了一口气，这样的天气陪着我站在水里，当真不是什么好差事。

“大小姐。”为首的仆妇蹲身行礼。

“快去把杨小姐扶出来。”薛大小姐上前虚扶了一把来人，这个妈妈是老夫人身边的，看来薛大小姐身边的仆妇没有第一时间去叫暖轿，而是去通报了老夫人。

后面三五个强壮的婆子下了水，扶着我和绿萍上了岸，薛大小姐一把握住了我的手“妹妹的手好凉”薛大小姐担忧的看着我，接着她转头想要吩咐自己身边的人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快速的转了回来，热切的对我说：“妹妹快上轿吧。”

我抬头往那边看，一身蓝色的直缀，腰间一块白玉佩，头上一顶白玉冠，眉宇浅浅的颦着，身边跟着一个青衣小厮，站在桥上，不是薛大郎又是谁呢？

透过蒙蒙雾气，好像看见他细致的眉眼，微锁的眉头里带着少年的清愁，轮回中已经错过，为什么要去而复返？是担心自己的妹妹吗？我朝着他笑了笑，他的嘴一开一合，顿时我的后背一阵凉意，他说了两个字，陌陌。

陌陌，这是当年跟了薛大郎后他给我起的小字，希望我与从前的杨媛自此陌路，只安心的与他平淡度日。

如今这两个字从他的口中说出，却是这样惊心动魄！难道他也像我一样，记得从前？

薛大小姐脸色分外难看，上前捉了我的手臂“杨小姐”，那隐隐的力道让我手臂生疼。我自嘲的笑了一下，薛大郎薛小姐这对兄妹到底都出自清流人家，难改心里的成见。这让我想起从前我和薛大郎一起在京郊的宅子里，花销用的是我随身带着的银票，眼看着花销一日比一日大，我心里焦急，想要找个法子多些进项。我想到从前我管过母亲名下的铺子，就想着买个小铺子挣些钱补贴家用，但是薛大郎听了我的注意，脸色铁青，深深的瞧了我一眼，转身就去了书房。

说到底，不过是瞧不起我商贾之家的出身。

薛小姐怨自己哥哥贸然出现在内宅，又是我这样的时候。若是被别人看见了，如何说得清呢？可是她心里该是更怪与薛大郎遥遥相望的我，她大约以为世家小姐，见到外男，该是低头敛裙，远远避开的，可是我却与薛大郎遥遥相望，这样的事情，一向是怪到女子身上的。

“姐姐，你可听过‘汝之蜜糖，彼之砒霜’的话。”我朝薛大小姐微微一笑，不理会她在绿萍的服侍下上了轿子。

“小姐，您请上轿吧。”外面传来妈妈请薛大小姐上轿的话。

轿帘一打，薛大小姐的身影出现在了轿子上“姑娘去后面的轿子坐坐吧。”薛大小姐对绿萍说道。

绿萍看见我微微颔首，下了轿子。

“妹妹可是恼我了？”薛大小姐不顾我身上湿寒，坐在我的身旁，直直的瞧着我。

“我未曾怪过大小姐”我笑着瞧她“不过立场不同罢了。”这话也是实话。

薛大小姐垂下了眼睑“妹妹也看见了，我虽然受到长辈喜爱，却也是身不由己的。”我微微挑眉，不置可否，没有答言。

一阵沉寂，薛大小姐再次开口，语气中却带了些无奈“我二妹是个性子聪慧的，却是庶出的，到底在出身上吃了亏，三妹，你也瞧见了，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四妹性子执拗，年纪又小，我过几年就要嫁出去了，又能帮到家里多少，我母亲能依靠的就是我哥哥，去年哥哥突然就病倒了，总是胡言乱语，如今刚刚好了些，我不能让我哥哥出了差。”说道最后，薛大小姐语气里已经带了坚决的语气。

“若是妹妹怪我，那也无妨了。”薛大小姐好像松了一口气。

“姐姐言重了，我知道姐姐的为难。”我轻轻的捏了捏她的手。

“小姐，到了。”跟着的婆子轻轻的扣了轿子。

“知道了。”薛大小姐应声，扶着我下了轿子。

早有仆妇在门口等着接应，刚刚薛老夫人身边大丫鬟模样的女子也站在正屋门口候着，见我薛大小姐扶着我下了轿子，快步迎了上来，从薛小姐手里接过了我，和一众仆妇环绕着我进了正屋。

不似家里装饰华丽，薛家处处都透露着诗书之家的清高。一对清漆罗汉椅，中间几上供着一个陶瓶，里面一枝兰花斜斜的探了出来。转过隔扇，进了内室，一转圈的屏风，是梅兰竹菊四君子，仿的是前朝陈染的手笔。

屏风里面升着四五个炭盆，分外暖和，突然见了热气，我不禁打了个喷嚏，那边婆子见了，迅速用托盘端了姜汤来，入口有姜的辛辣和蜜枣的香甜，喝了姜汤身上就暖和了不少。

丫鬟们开始帮着我换衣服，每脱掉一层，都有丫鬟端着干净的巾子进来帮着擦干身子，等到换掉了身上的湿衣服，身上也差不多都干了。那边绿萍也已经换好了衣裳，走进屏风来帮着我换衣服，我看着她不禁笑了，她身上穿着的是一身小姐的衣裳，只不过样式简单些。

“小姐”绿萍红了脸“奴婢说了不能穿，可是薛大小姐非要给我穿这套。”

“不打紧，她是一番好意”我笑着安慰她。

绿萍手脚麻利的帮我换衣服，薛家准备的是交领白中衣，下面是红梅报春斓遍的百褶裙，外面套了一件红色寒梅傲雪的半臂，袖口下面坠着精致的璎珞。坐到镜台前，薛家丫头奉上了一套头面，上面用纯洁的玉攒成了白梅花的样子，花蕊是用细碎的宝石嵌在金子底座上，低调而名贵。

薛家大小姐走了过来，看见我眼前一亮“妹妹这身真是”我看见这身衣饰也是微微吃惊，这样一身衣裳，只怕价格不低，只为了给一个不慎落水的小姐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