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紧紧的搂着我,低了头不再瞧王姨娘:“我先送媛儿回去了。”
不似母亲平时高声利语,声音低回,似有哽咽。
王姨娘眼圈微红,怔怔的看着母亲牵着我的手,一时竟似魇住了一般。
母亲竟也不急着催促,默默的站在一旁等候。
一时间天边飘起了小雪,纷纷点点的坠下来,很快就和地上的积雪融为一体了。
门上的婆子们见了我们只是在姨娘的院门前站着,既不说话也没有进去的意思,不禁有些慌张。她们原是粗使的婆子,连主子的屋子都不得进的,自然不敢上前说话儿,不一会便见一个机灵的婆子进了正屋旁边的偏房。
片刻便见一众丫鬟从屋里迎了出来。为首的女子带着一根赤金对钗,挽起的头发上插着细绢攒起的粉红纱花,耳朵上戴着一对小金葫芦耳环。面皮细白,点着胭脂,嘴角微微几道笑纹。穿着一件橙红白狐毛边儿比甲,底下系着白绫裙,竟透露出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娇俏。
“姨娘。”女子一管好嗓音,略向母亲福了福,站到王姨娘的身旁扶住了她。
王姨娘面带悲戚的看了这丫头一眼,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
她瞧着王姨娘安慰的一笑:“姨娘,哪有您这样待客的道理。大冷天儿的领着客人在外面站着!”
女子语气娇嗔,柳眉微颦,竟有妖艳魅惑的姿色。
仅一眼,便可知这丫鬟早已是了妇人。
只是说她是媳妇子,未免穿着太过奢华鲜艳,可哪有做妾的屋里还有通房的呢?
但凡和这个王姨娘有关的,都透露着那么三分古怪!
王姨娘眼圈微微红了,扯着那女子的袖子,喃喃的好像还有话要说。女子忙朝母亲使了个眼色,拉扯着王姨娘,口中说道:“姨娘,您糊涂了!”
母亲释然一笑,拍了拍姨娘的手:“放心吧!带姨娘回屋歇着吧!”后一句话却是吩咐那丫鬟的。
女子粲然一笑,蹲身行礼:“夫人慢走。”缓缓的扶着陈姨娘回了屋子。
“咱们也回吧!”母亲拉着我:“你怎么样?用不用找个大夫进来瞧瞧?”
“不打紧。”我扯了扯身上的风兜,不禁自嘲,再生为人我还是难以抛却懦弱的性子。这么多古怪的事正在发生,可是我却沉溺在对前生的执念。
母亲送我到了院门口,回了正屋。
晚上祖母院子里的小丫鬟过来传话,说祖母免了我晚上的问安,让我只在屋子里吃饭就是了,还带了两瓶清心丹过来,说是清痰润肺最是有效。
摆了晚饭,一道春笋炒肉,一道双枣莲藕炖排骨,一碗桂花心粥。一眼瞧下去全都是清心开胃的药膳,我只略略动了几筷子就收了下去,歪在炕上抽书橱里的书看。
绿萍见我闷闷不乐,搬了个脚踏坐在床边就着我看书的灯光做针线。我瞧着她穿针引线,不禁想到,别人家的女子,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都是从小开始学习针凿女红。杨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城中其它人家为了女儿都请了女红师傅。小时候我曾问母亲为什么不让我学习女红,母亲慈爱的摸着我的头说“我门媛儿目光清亮,活计做多了眼睛就不活了。针线自然有针线上的人动手,学那劳什子做什么!”
我以为这是母亲一片爱女之心,现在想来着实可笑,若是正正经经嫁到别人家,不会女红可不是要被嘲笑的,只那市井戏子勾栏娼妓才不会学习针线上的事情,怕坏了眼睛的灵动。
什么事情能值得一个母亲牺牲自己女儿一生的幸福去换?哪家亲生母亲不是怀着慈母之心教养自己的女儿?
单就这一点母亲的做法就足以让人介怀,从前的我却懵懂不觉。
如同被浓雾笼罩,很多事情一团一团的迷在眼前难以分辨。到底真相是什么?
见我端着手里的书坐在炕上愣着神,绿萍轻轻的叹了口气,把手里的活计放进了篓子里,一转身撩了帘子出门去了。不一会,端着一个粉彩小盖碗转进了屋来,蹲身跪在脚踏上托着递给我。
我伸了手去拿,不妨头竟碰洒了那小碗。只听丁丁当当盖碗在地上旋转的声音,香甜的莲子羮都洒在了绿萍身上,一件葱绿的绫缎裙子登时阴湿了一大片。
当下绿萍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却站起来轻声细语的问我有没有烫着。
我揭开绿萍的袖子,只见里面一片红肿,煞是可怕。
绿萍急急的把自己的手臂往外抽,嘴里仍在安慰着我:“小姐别怕,瞧着厉害罢了。”
“小姐别怕”,四个字好像雷霆万钧,当头一棒。
什么时候我竟要一个丫鬟的保护!
什么时候我竟要牺牲身边人来护得自己周全!
原来为我从前的任性付出代价的并不止我一个,更是那么多一心维护我的人。
“你下去吧,上点药。”感觉眼泪要夺眶而出,我忙抬起了头来。
绿萍只当我是心情不好,还要劝慰。
我朝她摇了摇头,直接吩咐道:
“你回屋去换换衣服,给我找一身三等丫鬟的衣裳来。一会找个身量和我相似的丫头让她换上我的寝衣躺在床上。你流着泪出去,一定要让妈妈们知道我今天心情不好,早早就歇下了。”
“小姐您要去哪?”绿萍迷茫的看着我“我陪您去吧。”
我咬了咬嘴唇,下定了决心。
“自然是去解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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