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扎马尾和小辫子的西班牙男人

　　琼琼和克朗在弥漫着来苏水气味的空间里躺了四五天。

　　凯莉如照顾孩子一般，无微不至地呵护着他们。照顾之余，还要步履匆匆领着其他学生，到布达佩斯国家歌剧院观摩，去中小学研习阿达姆导演为伙计们排练的话剧。

　　尽管生活忙碌不堪，凯莉灵魂深处的浪漫却永远不曾忽视。在春寒料峭的冷风中，六十岁的她和其他女生一样，乐不可支地穿上了露脚趾的高跟鞋，精心描绘着脚指甲，像描摹朵朵花瓣似的。在布达山坡上，只要偶遇盛开的小野菊，她都会痴迷地将脸庞贴在花瓣上，沉醉地亲吻数十秒，方肯前行。

　　马上就要回挪威了，凯莉决定带着学生们，好好亲近一下挪威无迹可寻的布达佩斯俗世生活。阿达姆导演推荐了市中心的火焰酒吧，于是凯莉像老母鸡似的，护卫着大家到了激情四射的酒吧。

　　迎面而来的酒吧容蓄着生猛的激情与狂放。墙壁四面，炫彩颜料描绘着烈马和斗牛，一匹匹呼之欲出，呼应着屋内觥筹交错的激情呐喊。

　　酒吧分三个区域。台阶左侧是游戏区，一位大师正手持烈焰，疯狂表演着中国古人口吐火焰的绝技。

　　台阶右侧是特色劲舞区，几个黑肤女郎吊挂内裤，扭动腰肢，跳着土耳其知名的肚皮舞。全场男女醉酒般盯着凹凸的三点和肚脐眼，狂乱的想象迸射了生龙活虎的世俗欲望。不一会，全场男女便一起暧昧起舞，制造着引人入胜的身体动感。

　　挪威来的男生们聚集在舞蹈区，一个个都被勾了魂似的，直直地盯着上下起伏的肚皮。开明的凯莉鼓励男生们，怂恿他们投身到野马般的烈焰中去。她则牵着静姝，往后端的纯粹饮酒区走去。一边走，一边介绍着布达佩斯的风土人情。

　　然而，当口吐火焰的大胡子演员全场跑动，在每个人身后“噗”地吐出烈焰时，凯莉也激动忘形了，她忘情喝彩，冲到了看热闹的圆圈里。

　　静姝悄悄溜回了座位，端着一杯啤酒慢饮。这时，约翰好像提着啤酒瓶，朝自己的角落走来。她马上闪开，又朝肚皮舞女郎的方向走去，想让野兽般起舞的人群掩盖自己的身影。

　　“陪我喝酒！来，喝酒！”静姝刚藏进那一堆肚脐眼里，就瞥见美杜莎提着烈酒瓶，睁着酒精刺激下膨胀的双眼，踉踉跄跄朝约翰这边倒过来。

　　约翰连忙扶住她。没想到，她顺势倒进了他的怀里。

　　静姝的心忽然浮出一阵浓烈的酸楚。此时此景，她很想飓风般冲过去，把约翰一把抢回来。

　　然而，一想到“已婚”两个字，身体的力量就涣散了，浑身像个放光气的皮球。这几天，约翰发过信息询问她是否真的有老公，她都沉默不语。她知道，“已婚”这两个字一定如一座巍峨大山，让他踯躅于痛苦。在道德感黑白分明的欧洲，谁也不敢玷污教堂里那盏圣洁的烛光。

　　“我们喝一杯好吗，东方美人？”

　　这时，一群扎马尾和小辫子的男人出现了。这群人看起来个个桀骜不驯，像从哪个南欧足球俱乐部里冲出来的球星。

　　“好啊，我们喝，干杯！”静姝强行抑制了泪光，故意扭着腰肢喧哗，和棱角分明的男人们风情万种地碰杯。

　　“你从哪里来啊，美人？”马尾巴男人围着静姝扭动，像是欣赏卡塔尔阿拉伯老街里的中国羔羊。

　　“中国啊，你们呢？”静姝的笑容婉转在聚光灯下。

　　“我们，我们从---”扎着马尾巴的男生刚想回答，扎辫子的男人抢在他前头说：“我们从外星球来！”说完，他挑逗地吐着烟圈，让旁边其他男人哈哈大笑。

　　“来自外星球的男生们，我们再来干一杯！”望着远处被路易莲黏住的约翰的身影，静姝故意放纵自己，让约翰看见。

　　“好，我们喝酒！我们跳舞！来吧，宝贝！”说着，几个男人往静姝杯里倒着热辣的龙舌兰，臀部贴着静姝的臀部暧昧起舞了。

　　静姝挑逗地旋转着身体的弧度，先喝为敬地干完了手中的烈酒。

　　远处，她看见约翰也仰头喝下了路易莲手中的烈酒，一杯接着一杯。后来，他好像还嫌不过瘾，直接提起酒瓶就往嘴里灌。路易莲的红唇凌乱地亲吻着他，他也混乱回应着。

　　静姝的心隐痛了。她一把夺过马尾男人手中的酒瓶子，嘴对着瓶口直接吹喇叭了。几个男人见状激动地甩掉了上衣，挥舞着T恤呐喊助威。

　　静姝还嫌不够刺激，她又抢过其他男人手中的烈酒，把一杯杯龙舌兰风卷残云了。喝完后，脑海似乎还是清晰的。于是，她还故作沉醉，痴迷地舔着杯沿上咸涩的食盐。舔着舔着，身体慢慢绵软了起来。

　　迷糊中，两个头皮剃得乌青的男人似乎扯着她的手，拽着她的身体朝外走。门口台阶下，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静姝的思维还是清晰的，她意识到马上将发生什么了。

　　她挣扎着，挥舞着手臂，想大声喊叫。然而她发现，自己的身体涣散，喉管完全发不出声音了。她摇摇晃晃甩开胳膊上的那只手臂，脚步跌撞着。恍惚地回头去看约翰先前的方向，似乎早已人去座空了。

　　泪如泉涌。

　　她积攒着身体里残存的力量，努力挣脱攥着她的那只手腕。终于，全身每个毛孔里的力量都集合了过来，她的喉管发出了游丝般的弱音：

　　help! Help!

　　磁性的声音还是穿透而出，游走在台阶四周。

　　门外的保安听到了这个声音，马上飞奔而来。他拽开几个男人胳膊，救出了静姝。几个男人慌了，连忙打开车门想逃。

　　这时，静姝不知从哪来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她像初生牛犊一般勇猛，死死地扯着这几个男人的衣袖，不让他们走。

　　保安也领会了静姝的意思，马上拨打了报警电话。

　　波平如镜的白天，警车便在布达佩斯此起彼伏地鸣叫。这会两分钟功夫，它们就飞驰而来。车上下来了几个魁梧的警察，很是威风地架走了四个鹰隼般的男人。

　　在警察局，静姝撕心裂肺地吐着。一边吐，一边向警察陈述着事情的经过。

　　白花花的灯光下，她听见了被抓的那群男人假装无辜地申诉。申诉的声音中，她忽然分辨出一个让人激动的似曾熟悉的声音。在小床“咯吱咯吱”作响的那个晚上，就是这个声音从路易莲的房间传来，传到隔壁静姝的耳朵里！

　　静姝猛地站起来，指着那张沟壑分明、长着浓密络腮胡子的脸大叫着：

　　就是他！就是他！

　　他是路易莲的同伙，他们一起从西班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