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布达佩斯机场

　　你是结过婚的，你是有丈夫的！

　　这句话像苍蝇的“嗡嗡”声，不断聒噪在耳边。这句话也如同一个魔咒，缠绕着生活。原本沿抛物线凌空飞扬的爱情红线，这些天在魔咒的纠缠中，已显底气不足的疲软了。

　　约翰仍然毫不知情。然而当他一如既往忘情注视着静姝，两人随着凯莉和同学们准备登机，前往布达佩斯时，路易莲再次当着众人，狠狠地说出了这句话。她成为了魔咒的制造者，是约翰和静姝甜蜜关系中的美杜莎。她粉红的舌头如同无数涎着毒液的蛇头，在人声鼎沸的候机厅里频繁吞吐着这句话。

　　约翰惊愕地听到了这个魔咒，他看看静姝，静姝低着头。

　　他再望望凯莉和同学们，大家都惊讶得嘴唇造型了一个“O”字母。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在众目睽睽下让静姝陷入流言和目光中，于是刻意保持了适当的距离。

　　“为什么你有丈夫了，还来挪威学习？你们不会彼此思念吗？”刚与克朗恋爱的荷歌单纯直率地表达了挪威人的观念。

　　大家好奇的眼神，瞬间如漩涡般围拢了静姝。

　　静姝努力微笑着解释，说中国有句古话，叫“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说着说着，自己内心很是苍白无力。

　　大家似乎并不理解，她根本无力说服北欧人根深蒂固的文化观念。她很想有机会向约翰解释一切，然而约翰正闪在一边，忧郁无神地望着机场的穹顶。

　　“你的行李箱是来挪威时新买的吧？好漂亮！”善良的凯莉时时不忘把温暖撒向学生们，她转移了让静姝难堪的话题。

　　“是很多年前在上海买的。”静姝轻声说。

　　“上海？中国也有这些品牌？”没到过欧洲以外国家的艾玛很是惊讶，她正吃力地往传送带上挪着箱子。箱子鼓鼓的，装满了卑尔根的蔬菜水果，她说她担心布达佩斯的食材不新鲜。

　　静姝帮她一起拖箱子，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明白，当人们不是亲眼所见，字面的陈述完全无法撼动他们根深蒂固的认为。

　　“你行吗？出国没问题吧？”凯莉还是对这个遥远古老中国来的学生很不放心，她发现学生们的座位都是分散的。

　　“没问题。”静姝收好了黏着行李单的登机牌，熟门熟路朝安检口走去。她很想回头看看约翰，却失去了气力。这时，她闻见了那股熟悉的体味。

　　“你的票，我们坐在一起！”兴奋的美杜莎冲到约翰身边，兴高采烈地告诉他。

　　“你要吃伊比利亚火腿片吗？我这有！我还有西班牙烤小鱼和乳酪！”说着，她用长着褐色绒毛的手指，撕开了吃多了会长狐臭的乳酪硬胶包装。见约翰低沉地婉谢，她干脆塞了一片在他唇齿间，手指上的绒毛直接碰到了他的嘴唇。约翰只好被动地蠕着嘴角。

　　“好吃吗？我还有好多，等会上飞机了，再给你好吗？”美杜莎热情似火地进攻着，不管约翰怎样躲闪。

　　静姝的座位在飞机后舱。望着长长的机舱，她长吁了一口气，想静静地放空自己。

　　然而远远地，望见前舱的路易莲粘着约翰而坐，不断倩语媚眼，她心里还是划过一丝丝酸楚。

　　她拿出一本厚厚的戏剧理论书，强迫自己看下去。寂静的机舱里，只有风儿激荡机翼的气流声。同学和老师都如晨星，消散在浩瀚的宇宙间。

　　经过几个小时的飞行，终于抵达布达佩斯了。

　　和浦东国际机场一样，布达佩斯机场有着高高隆起的到达口。然而走到出口处，却看不到一辆正规的大巴或出租车。见国际游客在门口探头张望，一群黄牛模样的人迅速围了过来，问凯莉是否要车。几辆中国乡级公路常见的泥泞中巴停在远处斜坡上。

　　从没见过黄牛的挪威人很是兴奋。没有讨价还价经验的凯莉和黄牛们讲着价，明显以过高的价格租下了两辆小牛车。三十多个师生沙丁鱼般挤贴着，一路飞驰到了酒店门口。

　　布达佩斯的酒店也中了魔咒般阴郁，前台两个八字胡的秃顶老头不咸不淡回答着挪威人的问题，欧洲风度全无。

　　呆呆站在墙角里，望着眼前说着自己完全听不懂的语言的挪威人，静姝忽然有种想家的孤寂感。

　　约翰还是与她有着可贵的感应，他办好了手续，想和她一起上楼去。然而这时，路易莲又冲了上来，鼻翼几乎要贴着他的鼻梁，缠着他帮她抬行李。静姝心一凉，快步上楼进了房间。

　　大概半小时后，约翰悄悄叩门了。静姝犹豫了片刻，打开了。

　　“你来干什么？”静姝很不友好地挡在门口。

　　“我想看看你。”约翰低声说。

　　“我不需要你看，我有丈夫，他会关心我。”她把路易莲那里受来的气都发在了约翰身上。接着她负气地把约翰往外推，狠心地把门关上了。然而关上门那一刹那，她又后悔了。但自尊让她绝不回头，任凭约翰在外面忧伤地敲着门。

　　大约二十分钟后，敲门声消失了，门外传来了同学和约翰的对话声。

　　静姝和衣缩进了被子里，打开了中国早已淘汰的柜式电视机。房间里弥漫着布达佩斯独有的灰蒙蒙的气息，她努力扯着被子蒙住头，想阻隔那些气息。不料被子出奇的短，这边蒙住了脑袋，那边脚丫子又漏了出来。

　　第二天早晨，当静姝理好心绪准备百合般微笑，灿烂地面对约翰和同学们时，路易莲妖精般的媚笑又出现在面前。

　　静姝像老鼠般灰溜溜地出了餐厅，飞快逃离着这个陌生的充斥她听不懂语言的空间。

　　然而，布达佩斯似乎真的中了魔咒了，无数阴森的蛇头攒动其间。美杜莎发束中数也数不清的蛇头，正挥舞着中国中元节飞扬的纸钱灰烬，缠绕着远道而来的学子们。

　　一天后，克朗和琼琼两个同学就中了这阴险的魔咒，他们在房间里习惯性地拧开水龙头，仰头便喝汩汩而出的水。没想到当天便捂着肚子喊痛，一直坐在马桶上面如白纸。凯莉慌忙叫上几个同学，把他们送往了医院。

　　站在长满野草的医院外，听着城市里此起彼伏的警车鸣叫声，一种浓浓的不安朝静姝袭来。她说不出为什么，却闻到了几乎已经可以触摸的气息。

　　站在伊丽莎白链子桥上，六神无主呆望着伫立风中的古老石狮子，她再一次清晰地望见了美杜莎的眼，看见了美杜莎黑发中隐匿的粉红的蛇头。

　　路易莲这些天比在卑尔根的任何时候都更亢奋。习惯了西班牙灯红酒绿生活的她，终于望见了俗世烟火蒸腾的布达佩斯。她争分夺秒地欢娱着，凹凸着女人的妖媚。

　　每个白天，她都迫不及待地穿上从佩斯街头买来的丝丝缕缕缠绕的凉鞋，迎着寒风披上薄如蝉翼的裙子，然后像牛皮糖一般时刻盯着约翰看。每天晚上，她如孤鸟返林，一头扎进土耳其式风味的餐厅和酒吧里，回来时身后都会簇拥着成群结队的男粉丝们。

　　短短几天，她似乎又结交了很多新的狐朋狗友。在女人们结群嬉笑的粗野和男人豪放、暧昧的眼神中，她揽着满嘴酒气的陌生人的后腰，搭着粗苯的摩托车，一路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