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自称茉莉的女人

　　异国他乡的假期，绵长冷寂。它不紧不慢，穿越不了。

　　卑尔根的霏霏雨水也漫无边际，不快不缓，让你想逃离，却又跑不出无穷无尽的雨帘。

　　孤独在雨雾和寒冷中如蛇一般随行，不紧不慢啃噬着灵魂。

　　满口塞着北欧特甜的巧克力，让超乎寻常的甘甜呵护着灵魂。静姝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北欧的甜点蜜得腻人、咖啡醇厚到了苦涩，或许就是为了以浓烈的味觉来对垒无边的寒冷，以醇郁的甜蜜来温暖孤独的内心吧。

　　无所事事地去了轻轨站，轻轨从平时的十分钟一趟变为四十分钟一趟。又去了唯一热闹的市中心，已十一点半了，细雨中的城市却还在沉睡，清澈的雨滴诗一般轻吻洁净的台阶。

　　商店和咖啡馆的灯都熄着，四处没有色彩，没有声响。弹格路上的鸽子和海鸥们也不怕人，它们自由地轻舞翩翩，徜徉在天地的自在中。

　　静姝想起了约翰，不知他在哪里，怎么了。

　　她想给他的邮箱发去片纸只言，然而好几次拟好草稿，又取消了。

　　她又想到了吴言。

　　自从父亲支援了充裕的资金后，他又和往昔一样，潜水在上海灯红酒绿大都市的哪个会所了。他习惯了活跃在静姝未知的世界里，把生命中所有的热情都献给全然陌生的新鲜女人，觥筹交错在各种真真假假的利益饭局里。

　　没有他的信息，静姝早已习惯。

　　相爱是温暖的，男人的后背却挡住了远方的风景；孤独是清冷的，独立的自由和多元的世界却从此就在眼前了。她想旅行了，天马行空行走在欧洲版图上。

　　正在准备查看驴友网时，国内的手机振动了，吴言发来了一条莫名奇妙的信息：“好老婆，你再等等我，我赚了更多的钱，就给你们买别墅买豪车。”

　　静姝愣了，不知是怎么回事了。

　　她想置之不理，却总觉得蹊跷。她给吴言打了个电话，吴言接电话时可能正在喝酒，他醉醺醺地前言不搭后语说，什么好老婆啊，是你自己臆想的吧？

　　静姝截屏给他，他便又断断续续辩解说，那肯定是信息串线了，或者手机碰到钥匙扣了。

　　静姝见他海阔天空找借口搪塞，于是回了一句：“你的手机和钥匙扣也人工智能会写信息了。”发完后，她全然不去想究竟发生什么了。

　　没想到，隐藏在黑夜里那些未知的篇章，却自动粉墨登场了。

　　大约半小时后，一个自称茉莉的女人给她发来了信息：“你和吴言离婚吧，我和我的孩子不能没有他！”

　　“你是谁？”静姝问。

　　“我是他爱的女人，我们共同的孩子已经三岁了，你放过我们好吗？”叫茉莉的女人大概在黑暗里压抑过久，她的短信、图片如漫天飞雪一般涌向万里之外。

　　照片上，静姝法律上的老公正搂着一个女人亲吻。在他俩的左侧，站着一个笑得眼睛眯缝成一枚月牙儿的孩子。

　　静姝沉默了，她没想到情节会大大超乎她的想象。和吴言结婚后，她明白自己和吴言的人生观、价值观迥异。她也不在乎，也不怎么爱他，彼此心知肚明地为了披上婚姻外衣而已。

　　然而，南辕北辙的列车却驶出了让人惊愕的轨迹。

　　“你是谁？你们怎么认识的？”静姝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女人一定会问的问题。

　　“我是谁并不重要，我们的孩子那么大了，这才是最重要的。”女人说。

　　细雨沿着窗棂，顺着同一根雨线，滴落在同一个地方。

　　“既然孩子那么大了，为什么吴言不和你们生活在一起？”静姝从身体里聚拢了一些力量，反问了。

　　“他说要利用你多赚点钱，等项目成功了，就会摆脱你。”茉莉似乎有点难以抑制的骄傲。

　　“他为了钱，就可以不要你和孩子，这样的男人你还觉得洋洋自得？”静姝忍不住打击她了。

　　“他是为了让我和孩子过上好日子，你懂吗？”茉莉似乎是一只沉浸在幸福中的小鸟儿。

　　“既然这样，你拿出证据来，证明你们经常在一起。比如，去找第三方卫星定位公司，读取你们经常在一起的位置信息。或者，你去做个亲子鉴定。只要情况属实，我拱手相让。”熟悉科技的她故作大度地教着这个单纯的女人。她努力在心底不在意，然而眼角还是湿润了。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她想起幼年时父亲教给她的豪迈诗句。世界那么大，此刻的她更想天马行空，竹杖芒鞋走天涯。

　　她打开了穷游网，纵情点击着天鹅堡、维也纳、布拉格等醉心旅游胜地，浏览着网友攻略中的廉航网站。她也随心所至闯进了全球陌生人随机赠礼物的网站，给芝加哥和悉尼的两个小女孩送了复活节的彩蛋和银柳。

　　眼角干涩发痒准备下线时，她看到了悬浮在电脑屏幕上的广告：

　　英国瑞安航空从奥斯陆到维也纳的机票只要七十克朗，而且说走就走。

　　她欣然下单，决定取道维也纳，再去童话般美好的城市布拉格。

　　出发前的那个中午，她和香港女孩海伦一起，参加了中国学联QQ群的聚会。

　　身处异国忽然不期而遇散落在卑尔根的这么多同胞，这种过年般的温暖瞬间融化了灵魂深处的孤独。她和其他中国学子们一起，贪婪地吃着地球北端足以让人垂涎欲滴的卤猪蹄和猪耳朵。她的胃也迅速找到了久违的暖暖的幸福感了。

　　据说，猪蹄是即将回国的王教授夫人从市中心唯一卖猪杂碎的店铺买来的。外国人不吃猪蹄、猪耳朵什么，王教授夫人便特意恳求店铺老板，为她的中国同学带一些回来。而卤菜用的八角、桂皮、酱油也来之不易，是他们夫妻特意去哥德堡最大的商场淘回的。据说，哥德堡能买到纯粹的中国商品，价格也只有卑尔根的三分之二。

　　王教授夫妻俩带着孩子要回国了。夫人在群里发了帖子，出售半新的轿车。

　　没想到海伦马上相应了，以两万元的价格收了下来。其他的锅碗瓢盆，也一直挂在QQ群里，新来卑尔根的学子们可以随意认领。

　　来自全国各地的兄弟、姐妹们到了王教授家的房子里，仿佛回到了故乡。门一关，大家全然忘了这是在万里以外的北国他乡。

　　王教授特意把暖气开到最大，还燃起了平时很少用的壁炉。壁炉里的柴火“扑哧扑哧”烧得旺，鲜艳的火苗映红了每个远离故园学子们的面庞。

　　其乐融融的空间里，天南海北的人们用带着家乡口音的国语畅聊着，心驰神往地谈论着《舌尖上的中国》，想象着那些可望而不可及的中式美食。

　　知道大家想吃粽子和月饼，王教授夫人特意买来了泰国米，用花草叶子包了几个翠绿的粽子。月饼是红豆沙馅的，红豆是一个中国同学偷偷过关从中国带来的。

　　大家嚼着没有粘性的泰国米粽子，品着自制的粗糙红豆沙，一个个喜笑颜开，仿佛身在人间天堂。

　　温暖在心，其乐融融。地球北端的游子们贪恋着这个大家庭的片刻温暖，久久不愿离去。临别时，静姝紧握着海伦的手，感谢她把自己领入这个美好的大家庭里。

　　奇怪的是，海伦这个午后却有点心不在焉，等出了门静姝才似乎明白。

　　在王教授家外的墙角里，站着曾帮助过静姝、也给静姝写过暧昧信件的混血女孩凯特。

　　凯特看到静姝朝她张望，马上做贼般地闪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