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此心归处

　　澹影静悄悄的走到厨房门口，看着妈妈满手洗洁精泡沫的搓着盘子，脸上表情算不上轻松，眼角皱纹往上延伸，鬓角白发藏也藏不住。以前妈妈也想过去染一染，后来转念一想一个人看而已，懒得折腾了，这事情就此作罢。

　　澹影心酸的想，妈妈年轻的时候是很爱美的，穿一条紫色碎花雪纺连衣裙，那美丽的身段和面容能让街上的过客都频频回头，出现在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

　　妈妈是从什么时候，因为嫌麻烦不再穿裙子的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护肤描眉爱惜容貌，到现在日日素颜，放任皱纹爬满脸的呢？

　　是从独自承担抚养女儿的责任开始吧，妈妈不声不响的放弃了作为一个女人的矜贵和骄傲，以此来换取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做一个完全合格的母亲。

　　澹影看着妈妈搓着盘子支支吾吾的样子，忽然觉得满腹心酸，原来当局者迷，谭荷说的才是对的，妈妈为自己付出多年，怎么会不在意自己的看法？分明是太在意了，在意得说不出口。

　　她选择主动开启话题，轻声说道：“妈妈，其实，我知道你和张警官的事情了，听说他跟你求婚了，还是在学校大门口，应该很多人都瞧见了。”

　　李育瑾动作顿时一顿，有些心虚的转过身看着女儿：“没，没多少人，谁在意这样的闲事儿，他就是冲动了，之前也没跟我商量，是冲动了，冲动了，哎呀，一把年纪了还结什么婚哪！我没答应呢······”

　　澹影愣了愣，反问道：“怎么还不答应？都这把年纪了还不赶紧的，还等什么呢我的妈呀？”还等什么呢？当然是在等自家女儿点头同意。

　　澹影叹了口气，好笑的打趣自己的妈妈：“您哪，平时那叫一个雷厉风行干脆果断，怎么真碰着要拿主意的大事儿了，还这么犹豫不决呢？你担心什么？担心我呀？我还要您担心吗？我巴不得家里有个人民警察镇场子呢，嘿嘿，以后谁敢欺负我，我就叫人民警察为我主持公道！看谁还敢找我麻烦！”

　　李育瑾更加紧张了，多少年没面对过感情的事情了，被女儿这样直接的一问，简直觉得自己一张老脸都没处搁，就想赶紧跳过这个话题，把这事情避而不谈：“别瞎说，什么事儿啊，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儿，我才不搞这个，这什么呀，让人看了多笑话······”

　　澹影瞪大眼睛，她妈妈可从来都不是保守封建的人，怎么事到如今反倒拿出这样的说词来逃避？

　　她哭笑不得，一下子戳穿了母亲的幼稚谎言：“您是谁呀？谁不知道您李老师那是一个多严格的人？你看男人的眼光可不低！要不是人家张警官人品合格、性情仁义，是个好男人，您能跟人家相处吗？我的老妈呀，咱们眼光好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谁能说什么？”

　　李育瑾还在抿着唇小声的尽力否认自己被女儿戳穿的想法······

　　澹影觉得这样的妈妈真是分外可爱，果然恋爱中的女人无论多大年纪，都是充满了可爱的情绪，像是散发着清新的水果香气。

　　“妈妈，不要考虑我，我很欢迎张警官成为我爸爸，妈妈你知不知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亲爱的人，我想让张警官这样可靠的人来照顾你，我能看出来，你挺喜欢他的，我也挺喜欢他的，他会让咱们更幸福的，你幸福就是我最大的心愿，所以，千万不要想些有的没的，趁早答应下来！何况啊····咱们家电话都被打爆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手机静音了！那手机一直在那儿闪啊闪啊的呢，估计你那些同事啊学生啊都问疯了吧？”

　　李育瑾终于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他们都是闲操心！真不知道这事儿有什么好问的，哎呀真是······”

　　话语之间，却是满满的满足。

　　澹影那晚，听到妈妈拿着电话躲躲闪闪的走到阳台上，用一种小声而克制的语气说：“那个事儿·····我想好了，你要是真心的，我就答应你·····这两年，咱们也一起交流过不少事儿了，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帮了我那么多忙，我心里都知道，我都明白。不···你先别说以后的事儿，咱们先约定几个事儿，你看你同不同意，第一个，咱们得做婚前财产公证，我知道你经济状况比我好，我不占你便宜，也省得以后麻烦，你别说你不怕麻烦·····我就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什么财产问题都不要有，你的房子你说了算，我的房子我说了算，你留给你孩子，我留给小影当嫁妆，咱们都不给孩子添麻烦！行···你明白就行。第二个，我得先跟你讲好，我这辈子什么都不要，就要我女儿得舒服得高兴，请你理解我，我最重要的就是我闺女，咱俩在一块之前我闺女在家过得多好，以后咱们只能让她在家里过得更好，不能更差，你孩子来了也一样，我绝无二话。”

　　那头张警官不知道说了什么，李育瑾忽然有点哽咽，又一下子笑起来：“嘿，可不许你惯着她！我管了那么多年，哪能让你给惯坏了？你想都别想！”

　　澹影端着水杯，眼泪滴在水杯里。

　　在妈妈转身之前，擦干净眼泪，放轻脚步回到自己房间里。

　　今夜，很多人应该都会拥有一宿好梦吧？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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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和雄和李育瑾都是效率派，前天晚上刚说好了把结婚的事儿给定下来，第二天俩人就腾出时间专门来了正道律师事务所，指定了要澹律师给他们办理婚前财产公证。

　　协议书上两个人约定得清清楚楚，婚前的房子存款，都归各自所有，房子的地理位置开发年月都写得明明白白，存款多少也都直接写在纸上。

　　澹影和他们确认：“婚前财产制度李育瑾女士，您名下所属房屋是2006年开发的一栋八十平方米的商品房，产权为70年，您一共有十万零六千的婚前存款，您的养老金账户上截至本月一共有十八万的养老金，张和雄先生，您名下有两处不动产，一处是2004年购买的70年产权商品房，房屋面积为一百一十六平方米，一处是2010年开发的公寓，公寓面积为九十平方米，产权为50年，此外，您拥有安牛上市公司2%的股份，这些股份目前市场价值约为40万，预计每年将带来5至10万元的利益分成，您的银行存款为二十六万，养老金账户上共有三十万，以上是两位的婚前财产的基本情况，有没有需要补充或者纠正的？”

　　李育瑾和张和雄异口同声：“没有。”

　　说完两个人相视而笑，十分默契的样子。

　　张和雄转头对澹影笑着说：“以后我的事儿，都是李老师说了算了，这个公证其实我一开始觉得应该没必要，但是李老师说啦，婚前财产公证有好处，把什么事儿都提前说得清清楚楚，让公证处替我们记着，让我们受法律保障，哈哈，听听这话，不愧是律师的家长说出来的话，以后小影也多教教我法律知识！我好和你妈妈更有共同语言！”

　　李育瑾轻轻‘切’了一声，不无骄傲的说：“咱俩差距大着呢，她考研的时候，满屋子听课，从早到晚的读书，我可是听都听得滚瓜烂熟了，你想立刻就超过我，那可不容易！”

　　瞧，李老师现在这满脸骄傲飞扬的样子，可真是和以前不一样了，明显就是因为被人宠着爱着，才散发出格外的自信气息。

　　澹影情不自禁满脸微笑，人身处幸福之中往往都是不自知的，只会傻乎乎的快乐着，比如现在，妈妈幸福得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幸福呢。

　　本来李育瑾还坚持不肯办个简单的婚礼热闹一下，但是在张和雄和澹影的来回劝说，以及全体同事的集体催促之下，终于还是妥协了：“行吧，行吧，办就办吧，唉，你们真是不怕麻烦啊！”

　　李老师嘴里说着麻烦，挑选敬酒服的时候可是丝毫不怕麻烦的！从西式礼服裙到中式秀禾服都试了一遍，最终选定了一套端庄典雅的紫色西服套装和一条紫红色藤萝花的香云纱无省长旗袍，紫色西服套装配着盘起来的头发，看上去端庄大方，高贵优雅，而紫红色香云纱旗袍，则是韵味十足，风情动人。

　　李育瑾穿着旗袍从试衣间里出来的时候，一旁的澹影和张和雄都看得呆了。

　　张和雄嘴巴都打结了，愣是半天没说话，就看着。

　　澹影笑着问：“张警官？你说说话呀？我妈妈穿这个好不好看？你喜不喜欢？”

　　张和雄老实的笑了起来：“好看，真好看，喜欢，她穿什么都喜欢。”

　　哎呀，真是甜死个人了，中老年组甜起来，可真是丝毫不输小年轻！

　　到了真正领了证，办个酒席的那天，来的人远超想象，澹影跑上跑下忙的要死，紧急联系酒店经理，又加了好几桌，才让客人拥拥挤挤热热闹闹的坐下来——

　　跑下楼梯的时候她脚踝一扭，险些摔下来，幸好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

　　一扭头，周隽一脸差点魂飞魄散的紧绷神情。

　　澹影惊魂未定：“诶？你怎么？好快的身手！不愧是警察！”

　　周隽叹口气：“什么好快的身手，我看你走得越来越急就一直跟在你后面呢，你别着急，我让谭荷带着两个警局里的同事去帮忙了，市局里一群大小伙子呢，都是现成的劳动力，你别着急，他们都把加酒席的事情安排妥了，你就坐下来歇歇。”

　　澹影这才觉得脚上疼痛，找个凳子坐下来一看，是新买的高跟鞋把脚后磨出了泡，怪不得这么疼······她还没动手检查，周隽先捧着她的脚仔仔细细检查了遍······

　　周围都是认识的人，正满脸笑的看着他们呢。连不远处的李育瑾张和雄都朝这边笑着瞅过来，指着他们不知道在聊什么那么开心。

　　澹影不好意思了，想把脚抽回来：“赶紧松手····让人看着像什么样子······”

　　周隽固执的握住她脚踝：“我照顾我女朋友怎么不行啦？”

　　随之做出一个让澹影目瞪口呆的动作——从怀里直接掏出一枚创可贴，撕开来贴在澹影脚后磨出泡来的地方，拍拍她的小脚丫子：“好啦，试试看还磨不磨？”

　　澹影穿上鞋子跳两下，嘿，可以了！

　　转头一笑：“可以！给力！”

　　她今天穿着和妈妈配合的淡紫色长裙，长发烫成了微微的小卷，发尾缠绕着几朵紫色鸢尾花，格外温婉动人，这一笑，就把周警官的魂给笑掉了一大半。

　　这边儿女朋友都蹦蹦跳跳的跑去和母上大人合照了，那边儿周警官还在魂不守舍着迷着呢。

　　张和雄过来拍拍他：“傻小子，你买的戒指呢？我刚才还以为你要顺势跪下把戒指给小影戴上了呢！”

　　周隽愣愣回神，摇了摇头：“我哪有您这效率······何况小影也还没准备好呢，我不着急，我不让她为难，我等她。”

　　张和雄被这精英警官的愣愣态度弄得也一愣一愣的：“人家没准备好，那是因为人家又不知道你准备到哪一步了嘛！咱们男人得拿出态度来，你得让小影知道，你准备好了，她怎么着你都准备好了，这样人家才对你放心嘛！你老是等呀等的，你等什么呢？咱们警局里喜欢小影的可不是没有人啊！多着呢我跟你说！”

　　周隽脸色慢慢紧绷起来，抿着唇，眼神杀气四射的问：“谁？都有谁？”

　　张和雄老神在在的笑了笑：“这么好的姑娘，谁不喜欢？就你有眼光啊？”

　　想到上次在酒局上，柳晶莘公然给澹影介绍男朋友的事情，周隽顿时沉默起来，他知道自己女朋友有多好，别的男人要是也喜欢，那是澹影的魅力，是他的眼光，可是他一想到有别人想抢澹影······简直就有种恨不得上刀山下火海把那人拎出来恶狠狠摁在地上警告的冲动！

　　周隽把手伸进兜里，缓缓地磨挲那个随身携带在最里面口袋，随时准备拿出来却又不敢随便拿出来的酒红色丝绒首饰盒，小小的盒子，正好适合放一枚钻戒。

　　事实上，那里面的确躺着一枚钻戒。

　　是他在澹影今年生日的时候买好的，已经买了快两个月了。

　　张和雄上次在局里，眼见着他出完任务回来，也不吃饭也不休息，接受完局里的表彰，一个人就默默地拿出枚漂亮戒指举着看，一看就是在想这戒指要是戴在他女朋友手上该有多漂亮！

　　张警官拍拍他肩膀：“等到我们这批人退休了，你就是咱们局里骨干中的骨干，大任务就要你来把关了，做咱们警察的，不是个轻松工作，你得让澹影对你放心，戒指该拿出来就拿出来，人家小影不一定像你想得这么犹豫，再说了，表真心这种事情多来几次也好，像我，这两年求婚可是求了好几次的······”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兴奋地问话：“戒指？什么戒指？张警官和李老师的戒指不是已经戴上了吗？哇，难道是——”

　　张和雄和周隽一起悚然回头——

　　谭荷双眼放光的瞪着周隽的口袋，指着问：“难道是——你也准备了戒指？！准备今天跟小影求婚的？哇哦！可以啊！周隽你这操作可以啊——唔唔唔？”

　　周隽瞬间捂住她的嘴，满脸警惕的转头四顾，确定没人听见这边儿的话，低声道：“老谭！你别跟她说！我我我，我自己跟她说！”

　　谭荷瞥了他一眼，用眼神蔑视他：就你？你敢说？

　　周隽冷笑道：“你要是敢给我说出去······哼哼，以后你所有报告内容自己想！”

　　谭荷一愣，瞬间就放弃了这个蔑视的眼神，转而点点头。

　　然而，今天热闹的场合，老同学的劝酒，以及谭荷警官非常有限的酒量决定了——谭荷警官实在无法遵守自己刚刚承诺下的保密义务。

　　酒过三巡，一桌人就只有谭荷脸色红彤彤的，喝高了之后的谭荷分外活泼并且话多，一转头就把来敬酒的澹影给捞了过来，笑嘻嘻的问：“小影哇，你家的基因是不是专克警察呀？”

　　澹影拍拍她红彤彤的脸：“对呀，专克你这种大傻子，谭警官，你这个酒量啊自己心里没数么？喝酒能不能悠着点？”

　　谭荷一把揽过她肩膀，挤眉弄眼的窃窃私语：“我可没醉，我跟你说，你跟阿姨真是把这两个男人迷得死死地，张警官求婚求了好几次呢，周隽也学着呢，嘿嘿，他怀里揣着戒指呢，准备给你跪下呢！”

　　戒指？！

　　澹影听得愣住了，推了推她：“喂，你别喝醉了就瞎说啊······”

　　谭荷嘿嘿的笑：“谁瞎说了嘛，你不信你等着呀，我看他肯定憋不住······”

　　澹影下意识的望向人群不远处那个挺拔的清隽身影，她的周警官正陪着张叔叔应对局里同事来敬酒，侧影清俊修长，他身上真的藏了一枚戒指吗？

　　那她呢？她是希望他藏了戒指在身上？还是希望这只是谭荷胡乱开的玩笑？

　　可怜周警官浑然不知——自己早就被醉酒的队友利索出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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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人群散去。

　　澹影回到家里，愣愣的发呆，回想着今天周隽的一切，也无法判断出周隽到底······有没有求婚的意思？

　　她把目光投向客厅里的己方战友——张和雄警官！她现在的家人成员！

　　当澹影微笑着端了杯茶坐到沙发对面的时候，身为警察的直觉告诉张和雄——自己很可能要面临一些选择了······比如要不要出卖周警官之类的······

　　澹影委婉的说：“张叔叔，以后您就是我家里人了，麻烦您多照顾我和妈妈，您和妈妈都说以后有什么事儿都能来找您商量，我今天就有个事儿想问问您，您看您方不方便？”

　　这话问得···太有技巧了。

　　张和雄瞬间就不自觉的神经微微紧绷，脑门有点发凉。

　　他现在要是不表明态度真诚回答，那就等于是在第一天就告诉澹影自己之前的话都不真诚，都靠不住，这可是要命的事情啊······

　　他要是现在立刻表示愿意倾听愿意配合，那之后澹影不管问他什么东西他都不能随便应付了事过去了，就算是问到周隽的事情他也得实话实说·····

　　不愧是当律师的好苗子，问话又准又狠兵不血刃！

　　张和雄当即就痛下决心——对不住了周隽，真要保一个的话为了家庭幸福只能暂时对不起你了！

　　他温和的问：“好啊，小影你说，是什么事情呢？”

　　天爷啊，小影只要别问周隽啥事都好说······

　　澹影微笑问道：“您觉得周隽有没有打算跟我求婚啊？”

　　张和雄一口老血涌了上来——

　　育瑾啊······你这女儿真的不像你啊，问起话来那叫一个直接了当啊——

　　澹影问话的同时就在观察着他的神情，根本不用他再回答，光是看他那瞬间尴尬回避难以抉择的眼神就知道——谭荷醉酒之后说的不是胡话。

　　张和雄立刻就决定了自己的正确立场，必须是坚决回答实话保障组织信任！

　　“咳，周隽是个考虑很多但是不一定表露很多的人，他对小影你，那是跟我对你妈妈一样的，真心实意，绝无二话，男人嘛，对自己喜欢的女士，那就是得考虑跟她的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