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良人若此

　　周日那天，周隽一整天都很注意自己的衣冠整洁，穿着雪白的衬衫，配着深蓝的暗纹领带，黑西裤黑皮鞋一尘不染，仿佛随时能出席省级重大会议！为了防止自己这一身儿被‘污染’上什么不良的气息，不仅自己一整天每抽一根烟，连碰上抽烟的同事都躲着走，别人递烟过来更是连连摆手拒绝：“不了不了，我今天有大事！”

　　“嘿，什么大事儿啊？抽根烟能耽误你什么大事儿了？”

　　周隽得意的哼了一声：“我可是今晚要去女朋友家吃饭的人！带一身烟味丈母娘万一不喜欢怎么办？唉，算了，你们这些单身汉怎么会懂我的苦恼？”

　　“嘿！瞧你这嘚瑟的！兄弟们，拿烟熏他！”

　　周隽连忙讨饶：“别别别，事关我的终生大事！”

　　谭荷警官经过，没好气的抬手给他一拳：“你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别在这儿刺激他们一群单身了！小心惹了众怒！”

　　周隽一看是自己女朋友的好闺蜜、自己的好同事，立刻笑开了：“那不会那不会，他们还巴望着我女朋友给他们介绍女朋友呢！”

　　谭荷恶狠狠地说：“就知道拿我们澹影当挡箭牌！哼！”

　　临了，又看似不在意的补了一句：“礼物都买好啦？澹影她妈妈喜欢吃阿胶之类的，美容养颜。”

　　周隽抱拳表示感激：“多谢谭警官提示之恩！”

　　谭荷早走远了，轻飘飘的挥挥手：“祝你成功！”

　　一下班周隽就麻利的开车走了，到了大药房里买了阿胶燕窝等物，又去超市里仔细选了最贵的牛奶，他虽然家庭富足，但平日里自己对吃喝这事儿并不怎么讲究，警局里任务一来有时候连吃饭都顾不得，一群大老爷们儿狼吞虎咽就完了，但是真要上人家家里去，该备的礼物他绝对不会随便。

　　澹影下班比他晚些，出门看见他来接，一出车门，好家伙，把澹影看得一愣！

　　这头发梳得，这皮鞋擦得，帅得一看还以为他是要去相亲！

　　周隽笑嘻嘻的开玩笑：“怎么啦？被你男朋友帅晕啦？”

　　澹影嗤笑一声，坐上车才看到后车座上好大一捧花，红艳艳的康乃馨，点缀着鼠尾草、满天星等配花，用木质包装纸优雅包裹着，芬芳无比。

　　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我妈妈人很好说话的，不用准备那么多。”

　　周隽笑了笑：“阿姨人好是一回事儿，该做的也得做好是另一回事儿。”

　　他一手转着方向盘，一手握紧了她的手。

　　澹影闻着淡淡的花香，耳畔无数夜景飞驰而过，都在奔往令她心安的地方。

　　到了家里，周隽捧着一束花敲门，一开门便是风度翩翩的捧着花送上去：“阿姨好，第一次来，打扰您了！”

　　李育瑾惊喜的‘噢哟’了一声，又看周隽另一只手上拎得满满当当的牛奶阿胶等物，立刻责备起了自己女儿：“让人家来咱们家吃饭还买什么东西，还都让人家干活，也不知道帮忙！”

　　澹影两手空空，无奈一笑，这家伙太热情，她有什么办法呢？不过只要这俩人相见甚欢，她倒是很乐意被骂。

　　这顿晚饭生动的让澹影明白了——什么叫做‘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平日里总是担心自己吃不好喝不好的妈妈，这顿饭压根儿就没怎么看自己，好吃的全往周隽碗里边夹，又是感叹警察辛苦啊又是操心周隽平时在警局能不能按时吃饭啊，对自己亲生女儿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漠视！

　　好在周隽倒是一直记得往澹影碗里夹菜，让澹影心里稍微公平了点，好吧，就让他今天被偏爱一点吧。

　　吃完饭又聊了许久，直到快晚上十点了，周隽起身告别，李育瑾赶紧让女儿送送他。

　　澹影把他送到楼下，笑着戳戳他额头：“今天表现很好嘛，我妈妈很喜欢你！不用我说你也看出来了吧？”

　　周隽深呼吸一口气，摇摇头：“不，直到现在听到你这么说，我才松了一口气——”

　　澹影一愣，看他一晚上谈吐自如，言语风趣，还以为他早就胜券在握，心思笃定了呢。

　　他苦笑着牵起她的手：“那是你妈妈，你的亲人，我怕阿姨不喜欢我，不同意咱们俩在一起，当然要慎重小心，呼，考核通过就好。”

　　澹影这才感觉到，他手心里竟然有冷汗。

　　这个每次出任务回来都能保持淡定微笑的精英警官，竟然只是和她家人吃顿饭就冒了冷汗，她又心疼又好笑又感动——

　　“岂止是通过，简直是满分通关······周隽，谢谢你。”

　　目送着周隽驾车离开，澹影才转身上楼，妈妈坐在客厅里沙发上，早就在等着她了。

　　李育瑾说：“小影，我们谈一谈。”

　　澹影‘嗯’了一声，坐在她旁边，有些忐忑的来回攥紧手。

　　李育瑾轻声说：“这男孩是个挺好的孩子，懂礼貌，家教好，事业有成，长相也端正俊秀，年纪轻轻就成了市局里的骨干警察，很不容易——”

　　澹影攥紧了手，等着妈妈的下一句反转——

　　果然——李育瑾叹了口气，说道：“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们国家每年，几百多名警察因公殉职，几千多名警察因公负伤，其中不乏有落下严重残疾的人民警察，小影，这个职业并不安全，无论你是什么级别的警察，只要有任务，都要随时赶赴一线，拿生命去做战斗啊。”

　　澹影轻声应道：“我知道。”

　　李育瑾苦笑着摇摇头：“不，你不知道，我从来不和你说咱们以前日子有多难，母女相依为命，害怕受人欺负，因为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知道心疼人，可是小影，你真的不懂一个女人离了婚独自带着孩子有多难，你上大学的第二年，妈妈生病了没法继续代课，连你的学费都差点没交上，那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不称职，觉得活着太难了······所以妈妈一直希望，等你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能嫁给一个稳妥的、可靠的、爱惜你的好人。”

　　澹影听到她提起以前受的苦受的罪，也忍不住难受起来，嗓子有点堵得慌：“妈，我知道，我知道你害怕我和你一样吃苦，所以我对感情也慎重，他今天也看到了，他真的非常好，他理解我，我相信他会一直陪着我的。”

　　李育瑾说道：“天有不测风云啊——妈妈和张和雄警官做朋友，准备一起过日子，妈妈也是随时做好了准备的，毕竟妈妈年纪也大了，没什么好怕的，能在一起就是福分了。可是小影你还年轻，如果是认真的打算结婚的话，妈妈就要先问问你，你真的有心理准备吗？以后周隽他每一次出危险任务，都可能受伤甚至······你真的有思想准备吗？”

　　澹影明白妈妈在担忧什么，她扪心自问，自己也曾经担忧过，甚至每一次知道周隽要做什么重大任务的时候，都仍旧会有些提心吊胆，但是，正如妈妈所说，人这一生，能遇到相知相爱的人，能够在一起，已经是天大的福分，她不敢奢求永远一帆风顺彼此安好，只求遇到人生风浪之时，能够守护在彼此身旁，已经不枉相遇一场。

　　“妈妈，我不是软弱的人，他对工作的责任心，也是我欣赏他的原因之一，那我就该承担与此相对的担心，坦白讲，如果他真的出事了，我会很难过，但是我愿意，我准备好了，我带他回来，意思就是和您说，我准备好了。”

　　李育瑾看着面容清秀端庄，眼神坚毅的女儿，心中一股感慨和骄傲油然而生，不屈不挠，不肯后退，不愧是她亲生的女儿，这股子劲儿一上来，什么都压垮不了她。

　　“好，只要你自己想清楚了，准备好了，妈妈支持你。以后常带周隽来家里吃饭吧，他们当警察的平时在警局里又累又都不注意吃饭，得给他补充补充营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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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一，澹影刚回到律所，就瞧见律所门口被拉了一个大大的红色横幅，上面赫然用宋体写了几个大字——

　　明法卫正道，以律辩正理！

　　是律所拉起来的横幅吗？

　　她怀着疑惑走进律所，刚一进门就瞧见柳家人正举着锦旗等着她呢！

　　柳晶莘上前迎来，亲自将锦旗送到她手里：“澹律师！难得的好律师啊！我们家都多亏你了，今天专门带嘉嘉来感谢你！”

　　堂堂十大优秀女性人物亲自送锦旗！这个待遇简直让澹影受宠若惊，律所里的人都又是艳羡又是敬佩的瞧着澹影，在正道律师事务所，能得到当事人送锦旗这个待遇的，除了今天的澹影，也就只有她师父，被称为‘民诉第一人’的李民徽了。

　　澹影手足无措的接过锦旗，一看那上面赫然是明晃晃的‘浩然正气，匡扶乾坤’：“这·····太客气了太客气了，我没做什么特别的呀，你这让我真不好意思······”

　　柳晶莘揽着她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又不愿意多收钱，那只好送锦旗了！”

　　刘主任也帮衬着说：“对，该你的你就收下！这是人家当事人的一片心意。”

　　澹影红着脸要把锦旗递给刘主任：“这上面写得太谬赞了·····挂在我办公室里不合适，要不当是律所的挂起来吧······”

　　刘主任满面红光的挥挥手：“哎呀咱们律所早就有了，横幅啊锦旗啊人家都送了，这就是你个人的，别推脱了，来，小王，帮澹律师挂一下！”

　　澹影懵懵的看着那面鲜红漂亮的锦旗被挂上了自己办公室朴素的墙壁，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这，这是自己的东西吗？

　　她躲进洗手间里给师父打电话，说了这件事情。

　　李民徽十分淡然：“好事儿啊，有人送锦旗了，好事儿啊······”

　　那头师母却哈哈大笑道：“哈哈你师父激动得烟都点不着了！别端着了，赶紧夸夸人家澹影！”

　　李民徽咳咳了两声：“有什么好夸的，我徒弟嘛，拿个锦旗那不是迟早的事儿？”

　　澹影笑得眼角沁出泪来：“对，对，都是您教得好。”

　　这一个上午，澹影处理工作的速度简直像是开了马达一样——

　　用刘主任的话说——澹律师这是喝了多少罐红牛啊？

　　当澹影把一大摞了结掉的案子拿去给他备案的时候，那一大摞文件的厚度简直掷地有声，让刘主任看着都头皮发麻：“年轻人效率就是高啊······”

　　中午柳嘉嘉约了澹影一起吃个饭，但没想到约的地方却是一个堪称高档会所的顶级包间！

　　澹影瞧着那进进出出的人士个个都是满身名牌，对比之下自己这个穿着一身普通正装套个风衣踩着小高跟的小律师，真称得上是一点都不起眼。

　　柳嘉嘉和柳晶莘却亲自出来迎接她：“今天感谢澹律师是主要，正好还有两个我哥的朋友，都是青年才俊，介绍给你认识一下！看能不能结段姻缘？”

　　澹影笑着摆摆手：“不用不用，能认识些青年才俊当客户就很好了······”

　　柳晶莘当她是谦虚：“澹律师这样的女性，长相靓丽有气质，工作有成，不知道多少男人仰慕呢，今天这两个都是品行好的男孩子，你就先认识着看看。”

　　一进门，一桌子人除了柳敬业柳晶莘贾圆柳嘉嘉这些人，还有另外两个年轻男性，澹影第一眼正对上那坐在对面含着笑容的俊挺男子，顿时一愣。

　　这可巧了吗这不是······

　　柳晶莘请澹影坐在她身边，对那两个年轻男性介绍道：“这是正道律师事务所的澹影澹律师，帮了我们家不少忙，一等一的好律师，你们以后有什么事儿需要找律师的，一定要考虑澹律师啊！”

　　又对澹影介绍道：“这两位是我哥哥朋友家的孩子，也在河海市工作呢，周隽，林岳。一个在咱们市局当警察，一个跟我哥一起做出口呢。”

　　澹影一一伸手握了手，微笑道：“你好。”

　　名为周隽的俊挺男子意味深长的攥了攥她的手：“澹律师好，久闻大名！”

　　澹影无语：“······”

　　瞥了他一眼：好玩儿吗？

　　周隽用似笑非笑的眼神回答她：好玩！

　　然而柳晶莘的下一句话，就叫周隽再没了轻松脸色——

　　“澹律师这样年轻漂亮又有能力的女孩儿可不多啊，你们俩除了介绍业务也可以介绍介绍自己嘛！俊男靓女，可以互相处个朋友嘛。”

　　对面的周隽目光直射过来，像是在审问犯人一样逼问着要一个解释。

　　澹影从没这样惹他不悦过，尴尬得几乎恨不得立刻长出十张嘴和他解释清楚：她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单身！从来没有过任何再相亲的想法！她的忠贞之心明明白白日月可鉴啊！

　　然而一桌子的人正言笑晏晏着，澹影怎么着也得故作轻松，强颜欢笑道：“哈哈哈麻烦柳姐为我操心了，可惜我早就为了一棵树放弃了这大片的森林。”

　　柳嘉嘉立刻来了精神，兴致勃勃的八卦起来：“原来澹律师已经有男朋友了呀？是做什么的青年才俊？才能配得上澹律师你呀？”

　　这话说得······给足了澹影面子，却让刚好在座的某位男朋友很没面子。

　　周隽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这个小丫头，扯了扯唇，又挑眉回望着自己那无所适从尴尬不已的女朋友，拭目以待自己女朋友会如何回答——

　　事已至此，澹影一不做二不休，伸手指了指对面那挑眉微笑的男人——

　　“喏，就在这儿坐着呢，我男朋友——周隽，周警官。”

　　静默。

　　全场静默。

　　柳嘉嘉‘啊’了一声之后当场傻眼。

　　还是柳敬业劲道，哈哈大笑了两声：“哎呀！这可是缘分！晶莘你这犯傻了吧，人家澹律师还用得着你操心？哈哈哈哈，周警官真是好眼光好福气啊！”

　　柳晶莘也‘哎呀’一声一拍脑门，笑了起来：“我真是瞎操心，原来是现成的一对天作之合在这里摆着呢！真是郎才女貌，周警官这真是感情事业两手抓，样样叫人望尘莫及啊！来来来，我得敬周警官一杯，给周警官赔不是！”

　　周警官微微一笑，很给面子的举杯说道：“这有什么，柳姐言重了言重了，能有这么出色的女朋友是我的福气。”

　　然而。

　　等到散场之后，两人一起出来，周警官可就没有这么给面子了。

　　“澹律师春风得意马蹄疾，相亲饭局都出来了啊？”

　　澹影知道他心里肯定是有点儿不舒服了，自知理亏，一边笑一边解释：“谁知道柳晶莘居然会想给我介绍男朋友啊？我要是知道的话肯定早就拒绝了，我对您那是忠贞不二，您要明鉴呀！”

　　周隽重重叹口气：“说到底，还是我在你身边的存在感太稀薄了，以至于你和她们相处了那么久，她们都不知道你有男朋友了。”

　　澹影安慰道：“是我最近有点太忙了，陪你的时间很少，我以后会多注意的。”

　　周隽苦笑道：“这不是时间长短多少的问题······小影，你打算什么时候见一见我的家人呢？”

　　澹影愣在那里，停住了脚步问：“呃，怎么突然问这个？这和今天的事有关系吗？”

　　周隽望着她：“有关系，我想融入到你的生活里，想让你融入我的生活里，我······”他深吸了一口气，花费了些勇气才把剩下的话说出口：“我想让你嫁给我。”

　　这话一下子把澹影钉在原地。

　　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似得，怔怔的问：“怎么突然说这个？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周隽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无奈而苦恼的神色：“你还没有准备好，对不对？所以每次谈到这里，你总会回避我，令我觉得，你可能根本没打算嫁给我。小影，你不觉得，在你计划自己未来生活的时候，根本没有把我计划进去吗？所以你从不主动宣扬自己的感情，从不让我过多介入你的生活，你仿佛随时都能离开我，仿佛离开我之后你的生活也不会因此发生任何变化。”

　　澹影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她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提包，抿着唇，眼光下意识的垂向地面，可即便如此也能感受到周隽投放在她身上的目光带着痛苦的重量——

　　她能感受到面前英武的男儿语气微微发颤，掩藏不住的委屈和压抑流淌出来，他不安，他在向她寻求一个应得的解释和安慰，他需要她的确定。

　　可是澹影给不出他所希冀的确定答案来安抚他，因为她一直所回避的心里，渐渐意识到——周隽说得没错。

　　她的确没有也没敢把周隽安排进自己的未来之中，她的生活有条不紊循序渐进，不会因为眼前恋人的离开而变化崩坏，她用这样的方式保证自己的安全，可她从未反思过这样的方式和相处，会给周隽带来怎样的不安全感？

　　周隽在她的沉默中渐渐放弃了对回答的期待，自嘲的笑了笑，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说了，上车吧，晚上冷，我先送你回去。”

　　一路上两人都当做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闲聊，可他这样体贴的给她空间给她台阶，反而令澹影心中越来越难受不安，她真的宁愿周隽现在狠狠质问她到底有没有真心有没有把他当做要一起走下去的人！可是周隽什么都没有再说了。

　　到了她住的公寓，周隽一如既往地替她解开安全带，拍拍她的头，微笑着说：“好好休息，晚安。”

　　澹影身体比脑子更快，抬手抓住了他抚过自己头发的大手，在他略微讶异的目光中鼓足勇气，轻声说道：“其实，今天在饭桌上的时候，我听到他们都夸你眼光好，那时候我在想，他们都夸错人了，我们两个之中，眼光更好的其实是我呢，我捡到这么好的男朋友，是我捡到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