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柳嘉嘉篇-一念成执

　　不仅不愿意，柳嘉嘉还完完全全把她父母当成了要拆散她所谓爱情的敌人，一点点父母的话都听不进去了。如今毕业在即，毕业论文却一个字都没动，整天只知道到处打听她那个男朋友在哪里，又去和谁一起出去玩儿了，铆足了劲儿要夺回自己的男朋友，动不动就跑去男生宿舍楼下喊叫，要把男生喊出来，弄得那男生连夜出去租房子住了，她又坚持着打听到那男生的住处，每天没事儿就在那里蹲守着，弄得那男生到最后不敢回去，整夜的各种浪荡，女朋友也还是成天的换，每天和一群小学妹打的火火热热，整个学校都知道这男生对柳嘉嘉没意思了，就柳嘉嘉一天到晚的连哭带闹，不肯放手。

　　柳晶莘叹气：“她是读美术专业的，以后家里还打算让她自己开个画室呢，你也知道，现在做什么都讲究声誉的，她这么不顾后果不讲理性的，就是在糟蹋自己，万一学校里知道她在校期间结婚怀孕又离婚······我们家里人都担心会对她造成不好影响。”

　　澹影听着都觉得十分棘手：“达到法定年龄之后结婚离婚都是婚姻自由，但是一直闹下去的确不是个事儿，但是既然这孩子不愿意离婚，那也没法给她代理呀，她本人都不愿意。”

　　尊重当事人是律师的职业道德准则之一，无论这事再怎么有不利影响，身为当事人本人的柳嘉嘉不愿意离婚的话，理论上来说律师就无法给她代理离婚案件。

　　“她现在就是冲昏了头了！”柳晶莘愤愤道：“那种负心汉有什么好？早点离婚早点解脱！犹犹豫豫东拉西扯，害得都是自己！”

　　刚离过婚的柳晶莘显然比她侄女要理性坚决得多。可是她的理性坚决并不能解决她侄女的问题。

　　她平复下来之后：“现在那孩子是根本听不进去我们这些长辈的话，前天亲眼见着了那个男生跟别的女的一块进酒店才算是受了刺激了，回来一句话也不说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我们觉得这是个机会，说不定这就能想通了呢？我想让她一起来见见你她也不愿意出来，你看能不能麻烦你去见她一趟？这个费用另算，能不能成都得给你，她家里很重视这个问题，律师费一定是以最高上限价格给你算。”

　　澹影摇摇头：“不是钱的问题······柳姐，说实话，我是个律师，又不是心理咨询师或者人际交往专家，我给这孩子打官司还行，要做心理疏导我真的是太业余了······”

　　柳晶莘：“不是，对你没有这个要求，只是那孩子好不容易消停下来，说不定一见到律师就愿意离婚了，你又是让人信得过的！你跟她聊我们也放心！就先聊聊先见见。”

　　澹影点头：“那行，什么时候呢？”

　　柳晶莘行动力极强的站起来就说：“你方便的话，就现在吧！”

　　正好她也是打算走了，拿了包要走，主任却正好来了，一见到柳晶莘立刻展开出抱歉的表情：“哎呀，柳女士这就打算走了，我刚听说两个实习生不懂事乱说话，我刚训过她们俩！刚罚过！真是太给我们律所丢人了，对不住对不住！”

　　柳晶莘一门心思想着她侄女儿的事情，并没把这事情太放心上，笑笑应付道：“没事，客气了，哪个地方都是鱼龙混杂的，有您和澹律师这样的好律师，也有没经验的，没什么。”

　　主任连忙说：“对对，我们律所绝大部分都是绝对负责的，这次来是有什么事情？我亲自给你代理······”

　　他话音还没落下，就被柳晶莘打住了：“不用了，我约了澹律师，一个小麻烦，就不麻烦主任亲自操刀了。”

　　主任瞟了一眼澹影。

　　澹影只能回以老老实实的微笑。

　　内心无奈慨然——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被迫‘抢’了主任的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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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晶莘开车带澹影来到市中心的一栋带院别墅内。

　　这个地段的房子在河海市可以算是寸土寸金了，这栋别墅连这院子怎么看也至少得有两百平方，看来柳晶莘哥哥家也是富裕家庭。

　　开车进了院子，刚进门，柳家父母就主动迎接过来：“哎呀你们来了，这位是律师吧？”

　　柳晶莘介绍道：“我哥，柳敬业，我嫂子，贾圆，这位是上次帮我打官司的澹影，澹律师，业务能力，人品素质，都是一流的！”

　　澹影微笑着主动伸手握手：“柳姐过誉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应该做的。”

　　柳敬业和她握手，面色欣赏：“不会不会，晶莘不爱夸人，她都说好那肯定是好律师！”

　　贾圆笑道：“是我家女儿有点麻烦，我让她也下来见见澹律师，你们先坐。”

　　几杯茶的功夫，贾圆去叫了一遍，楼上一点动静都没有，后来是柳敬业又去连连敲门叫人，才算是有点动静——从楼梯下走下来一个穿着宽松T恤披散着头发的女孩子。

　　柳敬业拽着她胳膊走过来：“这是我家闺女，柳嘉嘉，嘉嘉，这是你姑姑的朋友，澹律师——”

　　柳嘉嘉这才抬起头来看了澹影一眼，眼中是深切的抵触和拒绝，语气断然的说：“我不要律师！我不需要！”

　　贾圆赶紧打圆场：“没说是给你找的律师呀，就是你姑姑一个朋友，来咱们家坐坐，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人家聊聊，取得一些建议······”

　　柳嘉嘉猛地把胳膊从爸爸手里抽出来，大喊道：“我都说了我不需要！你们就只会逼我离婚离婚离婚！就是因为你们都这样子他才不愿意来咱们家！”

　　柳敬业脸上再也挂不住，火大的吼道：“你看看你什么样子！谁逼你离婚了？你当初就不该结这个婚！谁家家庭像你这样！那个男的连个影都没有！你还死不悔改！”

　　柳嘉嘉瘦小的身体仿佛突然化作一座喷发的火山，指着爸爸对吼：“我悔改什么？！我是成年人了，我愿意跟谁结婚就跟谁结婚！你们管不着！我告诉你们，给我找律师没用，我才不会离婚，我凭什么离婚？我是他老婆，那个女人才是狐狸精！你们真想帮我就找律师去告她！告她破坏人家家庭——”

　　柳敬业被女儿一而再再而三的自称为‘他老婆’给刺激到了，重重一掌拍在沙发背上，震得澹影都觉得打颤：“闭嘴！什么老婆！你也看清楚点形势——人家都不要你，你还想怎么着？倒贴上去？我告诉你，你这样子是个男人都看不上你！”

　　柳嘉嘉胸口剧烈起伏，咬牙切齿的从嘴里吐出几个硬邦邦的字：“行，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我不用你们管！”

　　说到最后声音里带着哭腔，看来是被父亲这样毫不留情的话彻底伤到了自尊心，谁也不看就踩着拖鞋跑上楼去了，一路上抹着眼睛，明显是哭了。

　　楼上传来‘咚’——重重的一声摔门响。

　　澹影坐在那里都觉得自己的处境十分尴尬，亲眼见证别人的争吵和矛盾，总是会让人难以自处，何况现在柳家父母都是一副被人当众甩了耳光一般的羞愤神情······再也没了刚开始一开门时候的淡然体面。

　　贾圆红着眼睛说：“澹律师，你别介意，嘉嘉她，昏了头了······”

　　柳敬业脸色颓然：“她就是个糊涂蛋！这个婚必须离，澹律师，能不能我们当父母的直接代替她委托你帮她代理······”

　　澹影抱歉地摇头：“这不行，婚姻是自己的事情，我国婚姻法是有规定的，公民享有完全的婚姻自由，她不愿意离婚的话，我们当律师的也不能违背当事人的意志。”

　　一片静默，只有贾圆抽动纸巾擦眼泪的声音，哽咽着转头跟柳晶莘说：“她从小到大都省心，你是知道的，怎么就能干出来这样的事，她是吃了什么迷魂药了啊？”

　　柳晶莘倒是冷静，抽了几张纸巾塞给嫂子，说：“嫂子你先别哭，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事情，小孩子犯糊涂是难免的，处理好了就过去了，我带澹律师上去看看。”

　　她说完就拉着澹影上楼去，直接走到柳嘉嘉房门前，重重的拍门：“柳嘉嘉，开门。”

　　里面传来哭喊声：“不开！你们走！我不想见到你们！”

　　柳晶莘冷笑：“你现在不想看到我了，你当初一开口跟我借十万的时候怎么没说不想见到我呢？你爸妈知道你借我钱的事吗？”

　　里面哭声一顿，明显是被那捏住了软肋。

　　半晌，里边脚步声动，最终打开了门。

　　柳嘉嘉两眼红肿，忌惮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姑姑：“姑姑你别和他们说，我会还钱给你的······”

　　柳晶莘挽着澹影走进去，坐在房间里的沙发上：“那你得告诉我你把钱花哪儿去了？肯定不是像你跟我说的生活费花超了吧？是不是花那个男生身上去了？”

　　柳嘉嘉难堪的咬住唇不讲话：“我们俩都结婚了，肯定得有个家，我就租了个房子，房租一月一万······”

　　房租一月一万？那估计也是相当可以的房子了，澹影现在租住的房子是律所的，房租才一个月一千多。

　　柳晶莘倒不像柳家父母那么激动，只是继续问道：“你们那个所谓的‘家’，就光你自己出钱出力？他呢？”

　　柳嘉嘉小声的说：“他很忙的，快毕业了，他得交毕业作品······”

　　柳晶莘笑了笑，转头对澹影说：“你看看我这个侄女儿傻成什么样了，人家忙、人家得交毕业作品，说得好像她自己都不需要毕业了一样，这么有奉献精神，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已经当了多少年的家庭主妇。”

　　柳嘉嘉明显是有点儿害怕自己姑姑的，在姑姑面前并没有敢像刚刚对父母一样放肆。

　　澹影看她花季年华，正是人生好时候，却整个人无精打采，消极瑟缩的样子，也忍不住轻声劝了一句：“毕业还是很重要的，文凭在社会上是一道通行证。”

　　柳嘉嘉对她可没有对姑姑那么忌惮，加上本来就对律师这两个字十分抵触，立刻反驳道：“有能力会做事不就行了，文凭文凭的，不就是一张纸吗？我又没说不毕业！什么时候毕业不都行啊？”

　　柳晶莘冷冷的瞅着她：“是你当老总还是我当老总？公司里社会上怎么选人，你知道还是我知道？你拿什么让人家承认你有能力？拿你肚子里那孩子还是拿你那个男朋友？自己不争气，还瞧不起人家正经读书的了！”

　　柳嘉嘉被姑姑当着外人面这样毫不留情的批评，又有点想哭的感觉：“你们一个两个，就知道骂我，谁都不帮我，我要不是真爱他我会和他结婚吗？那女的非要跟我抢，你们都不帮我！”

　　柳晶莘看着她长大，也心软了：“怎么不帮你？不帮你能弄得这么鸡飞狗跳的吗？不就是都为了你吗？澹律师打过很多离婚官司，知道怎么处理，姑姑离婚也是澹律师帮忙的，你现在这个情况就要做好离婚的准备，总不能真的一直缠着人家吧？你又不是没人要！就算他真的哪天突然又对你好了，真心愿意好好和你过，那就再说，可咱们总要以备万一是吧？”

　　柳嘉嘉眼泪扑嗖扑嗖的往下掉，拿着纸巾捂住脸，无助的小声抽泣。

　　柳晶莘眼看着说动了，立刻引导道：“你先留个澹律师的微信，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就和澹律师说，没人逼着你离婚，你自己看什么时候需要，行不行？”

　　澹影说明道：“你要真是我的当事人，我就得尊重你自己的意愿，你不愿意离婚的话，谁来委托我都没有用的，除非你真心想让我给你代理案子。”

　　柳嘉嘉看她毫无逼迫之意，总算是稍微放下了些防备，和澹影互相留了微信。

　　表面已经动摇和妥协的女孩还送他们出门，这情景让柳家父母十分惊喜，当场又感谢柳晶莘和澹影一番——

　　然而，事情并没有表面看起来这样顺利。

　　澹影刚回到家不久，就收到了来自柳嘉嘉的第一条微信：澹律师你好，我不需要你，也希望你不要再来我家打扰我了。

　　原来当时加个微信只是加给她姑姑看的，转头就来跟澹影撂话了，看来这姑娘还真是够不回头的，语气也够不客气的。

　　澹影利落的回复：好。

　　妈妈刚买菜回来，问她：“看什么呢？又有工作啊？”

　　澹影笑道：“没有没有，啊呀，买这么多菜？还有排骨，今晚做糖醋排骨吗？”

　　妈妈说：“哈哈，对，都是你爱吃的，糖醋排骨，番茄炒蛋，椒盐蘑菇，再烧个甜酒汤······”

　　澹影心里暖和极了，平日里她周末回家妈妈就是会这样做一顿大餐，平日里是这样，今天也是一样，她享有的爱，并没有因为今天将会到来的特殊客人而减少分毫。

　　过了会儿，妈妈那位朋友登门拜访了。

　　开门一瞬间，澹影就呆住了。

　　站在门口、穿着夹克衫、拎着牛奶水果的中年男人也呆住了。

　　过了好几秒钟，澹影也结结巴巴的叫：“张···张···张警官？”

　　张和雄方正端严的一张脸也僵硬在了一起：“澹影啊···你，你怎么在这儿呢？”

　　澹影反应过来之后，顿时乐不可支：“我怎么在这？这儿是我家呀！”

　　张和雄‘啊’了一声，脸色霎时有点发红：“啊，我不知道，没想到···太巧了！”

　　张和雄曾是河海市警察局第一支队的队长，曾经斩获无数荣誉，直到这两年人过了五十多岁了，前些年拼搏奋战在一线的伤痛疾病都开始慢慢浮现出来，再继续奋战在一线实在太过辛苦，才把他调到了警局里当主任，负责管理工作。在周隽刚从警校毕业的时候，还带过周隽一段时间。

　　澹影前两年跟着师父办案的时候，没少和张警官打交道，知道他是个刚正负责的人，因此连她师父这样不轻易夸人的人，都很欣赏张警官，经常说张警官是刑侦界一把好手。

　　如今这刑侦界的一把好手，一手拎着纯牛奶一手抱着个大果篮，正站在她家门口呢！

　　这人世间缘分可真是太妙不可言了！

　　澹影赶紧闪开身子，请他进屋：“张警官快进来，我妈妈今天买了好多菜呢，今天中午咱们俩有口福了。”

　　李育瑾从厨房出来，一瞅那两人表情，笑着问：“小影你笑什么？老张你把你那大果篮放下呀，这么紧张干什么？”

　　张和雄这才想起来把牛奶和水果放下，松了口气：“哎呀，可惊着我了，我没想到你家闺女就是澹律师呀！我们之前见过好些次呢，这孩子跟着李民徽律师的，是个好孩子，我们局里都知道她。”

　　李育瑾也乐了：“能不好吗？你也不看看是谁教出来的！”

　　张和雄笑道：“是是是，不愧是李老师的掌上明珠啊！”

　　一位人民警察，一位人民教师，还有一位小律师，兜兜转转居然聚在一个家里，不可谓不是缘分——澹影微笑，看来今天会是很愉快的一顿饭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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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猜来我家吃饭的那位叔叔是谁？”

　　周隽被自己女朋友这句话给问住了。

　　“呃，以阿姨的魅力···难道是河海市首富？”

　　“哈哈哈你认真点猜！”

　　周隽又猜了几个各界名士，都被否认，苦恼的认输：

　　“真猜不着，是谁啊？”

　　澹影刚进律所，刚和同事道声早上好，笑眯眯的对他说：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们警局里带过你的张和雄警官！”

　　周隽惊了：“太巧了吧？！天，你和阿姨真是我们警局的福星！”

　　张和雄那天和澹影相聊甚欢，还交换了微信，澹影看他平时的动态也就只是宣传警局活动，什么禁毒社区宣传啦，什么普法教育进小学啦，很少有私人生活的流露，偶尔涉及到私人生活也是和几个老友出去踏踏青打打球，过得十分井井有条。

　　后来问了妈妈才知道，张警官年轻的时候干过禁毒警，那时候刑侦技术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张警官经常以身试险，自己刀山火海了多少遍都且不说，连老婆孩子都受到危及。

　　有一次一个..团伙找到张警官家里，趁着张警官外出任务，往张警官家里泼狗血，又是砸门又是威胁，要不是邻居帮忙报了警，还不知道会不会破门而入，那些亡命之徒的手段向来都是让人难以想象的。

　　后来虽然警察及时赶到，那些人很快就跑了，张警官家里人也都没受伤，但是却把张警官老婆给吓着了，强烈要求张警官保证再也不干禁毒警了！这也情有可原，毕竟张警官的儿子那时候还小，天天出门上学放学的，这路上万一出个什么事，当妈妈的谁不会提心吊胆呢？

　　张警官虽然也自责，但是当时正在执行一个重要任务，无论如何也不答应抽身而退。而这样的恶性骚扰并不止一次，后来又发生了几次之后，张警官的老婆再也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了，跟他办了离婚，带着儿子走了。从那之后，张警官再也没有什么私人感情生活，一来确实工作需要专注，二来他也不希望再给家人带来什么困扰。到了现在为止，除了儿子成年之前每个月都按时给儿子抚养费，从来没有和儿子有过度的接触，这是他作为父亲保护儿子的一种方式。

　　澹影刷了下朋友圈正要退出来，却刷到了一条柳嘉嘉刚刚发的朋友圈，内容为：

　　这世界太多变，我有太多太多的无能为力。或许我本来就是这么一个无能的人，不值得拥有永远的陪伴和爱。就让一切都终止在今天吧！以后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柳嘉嘉了。再见了，所有人，再见了，这个并不美好的世界。

　　配图是她自己的房间，一片淡紫色，床单家具全都掀翻在地，混乱得好似刚被暴力倾向者打砸破坏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