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柳晶莘篇-隐痛难言

　　按照柳扶风家居工艺的近年来平均利润计算，20%的股份相当于每年要给陈天骄四十万，十年就是四百万，而且随着柳扶风的发展扩大，这个数目还会逐年增加，到最后实际到手的利益上千万都有可能。

　　柳扶风是柳晶莘从二十四岁开始创办的企业，整整八年的呕心沥血，离个婚就要平白无故的把20%的股份送给这个暴力伤人者？

　　想得可真是美啊。

　　陈天骄还在说：“我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只要她痛快答应了，我就把离婚协议书给签字了，她今天把股份转给我，我明天就跟她去办离婚，保证谁都不知道的就把婚给离了······”

　　澹影已经拎着包站起来告辞：“陈先生，我会把你的话转告给我的当事人的。”

　　说完就走。

　　身后陈天骄还在喊：“哎！你怎么不买单啊？”

　　澹影脚步一顿，冷淡的回头：“买单是去前台。”

　　陈天骄：“哦。”

　　澹影买完单，直接买了地铁票回家。

　　坐在地铁上，看到几对小情侣甜甜蜜蜜的坐在一起，还有的直接搂搂抱抱，澹影看着他们，想到刚才和陈天骄的谈话，两相对比之下，没由来的生出一种沧桑感。人间真是丰富，有人两情相悦欢喜正浓，有人伤害妻子却毫不..，还苦心经营着怎么从妻子那里勒索更多的钱财。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的时候，就让法律为自己说话。

　　澹影在地铁上给柳晶莘发消息，大致说了一下今天的事情和最后陈天骄提出来的条件——要求20%的股份，然后等着柳晶莘的回答。

　　柳晶莘回复的很快：

　　他做梦！

　　澹影心里也是同样的一句话：

　　他做梦！

　　柳晶莘发了消息过来：

　　澹律师，请准备帮我提起离婚诉讼吧。

　　澹影原本困倦的靠在扶手边，看到消息内容一下子站直了，立刻回复：

　　好。

　　回到家里，澹影就立刻开始把离婚相关的法条都整理出来，从判决离婚的条件到婚后财产分配，详细的列了整整一张A4纸，只等明天和柳晶莘见面再把具体的起诉理由和诉讼证据确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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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知，第二天，柳晶莘的态度却又有变化。

　　“澹律师，离婚也不是非要把什么事情都说出来吧？医院的伤残鉴定我有留着，但是，我不希望这种东西拿到法庭上，现在的法庭都是有录像的，这种事情传到网上到时候谁都能看见，这不是我希望的。”

　　澹影微微蹙眉：“我们的第一目的是成功离婚，其他的都是次要的，况且，这种事情既然不是我们的错，就算被看见了也没有什么，该被谴责的是他。”

　　柳晶莘下意识的攥紧双手：“不行，不行，我不能让人看见我这个样子。澹律师，你别管什么伤残鉴定了，就用感情不和这个理由，他不支持我事业还经常和我吵架，就这么说就行。”

　　澹影摇头：“这不行的，这样说，离婚成功的概率很低，如果没有充足证据证明感情破裂，法官也不会随便判决离婚，毕竟是拆散人家婚姻的事情。”

　　柳晶莘沉默很久，最终近乎哀求的说：“澹律师，你，你帮帮我吧，我父母就我一个女儿，他们看到我被那个混蛋打了，会伤心死，就先试试，行不行？”

　　澹影叹气：“我是你的代理律师，必须把话和你说清楚，才能帮到你，先试试可以，但是如果这个理由不行的话，你还是要把最重要的理由说出来，而且你得把证据先给我，我要做好准备。”

　　柳晶莘点点头，第二天亲自开车来，把一个文件袋交给了澹影。

　　文件袋里面包含具体的伤残鉴定日期，还有头颅损伤情况鉴定，医院拍的照片和医生的诊断结果都有，再往后是几张被打砸的公司照片，一片狼藉中陈天骄手里拿着一根球棒挥舞，满面凶神恶煞。

　　“澹律师，这是他打我当天我去医院做的检查结果，脑部严重淤血，眼球充血，严重淤青，都在里面了，剩下的是他以前去我公司里祸害的证据，幸好当时公司里有摄像头，我拷贝了一份。”

　　澹影看得触目惊心——照片上的柳晶莘伤口还在流血，白皙皮肤上成片成片的紫黑色淤青，淤青形状千奇百怪，从棍棒状到拳头状···简直令人不忍多看。

　　她忍着内心的触动：“柳女士，这些只能证明你遭受了殴打，还不能直接证明殴打者是陈天骄，你手上留有什么更加直接的证据吗？比如邻居呢？有没有人曾经看到过他对你使用暴力？或者听到过？”

　　柳晶莘立刻摇头：“不，没有，他在外面都装得很正常，只有在家里才会动手，我有一次被打得跑出来了，撞见了隔壁的邻居，就立刻又回到家里去了。”

　　澹影的心沉了沉：“然后呢？”

　　柳晶莘惨然道：“然后，他关上门就一把椅子砸在我身上了，我肩胛骨骨折，整整五天动不了右手，他该怎么过怎么过，该上班上班，该吃饭吃饭，跟没事人一样，没管过我的死活，我也不敢和家里人说。要不是我助理来看我，帮我买饭，料理事情，都不知道要怎么熬过去。”

　　澹影捕捉到两个关键人物：“当时的邻居，还有你的助理，都是很重要的证人，我们如果能争取到他们出庭，会对我们很有利！”

　　柳晶莘几乎是下意识地摇头要拒绝——

　　澹影握住她的手：“我们既然要离婚，那就得做好准备，如果光凭感情不和这个理由的话很难离婚成功，家暴方面的证据一定要准备充分，宁愿用不到也要准备好，你是做企业的，不打没有把握的仗，要打就要努力打赢，和打官司道理是一样的。”

　　“那···好，我去和他们说吧，但是澹律师，我还是希望尽量别让别人知道这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人言可畏···”

　　澹影心里默默叹气，答应道：“我明白。”

　　按照柳晶莘的意愿，澹影以‘感情不和，聚少离多’为理由向河海市静海区人民法院提起了离婚诉讼。

　　开庭日期定在本月26日，负责的法官是一位名叫曹晖的法官。

　　26日那天，澹影带了两个文件袋，一个里面装着的是单纯的感情不和为理由准备的诉讼材料，另一个里面，则包含了所有柳晶莘被家暴的相关证据材料。

　　柳晶莘开车到律所门前接澹影。

　　一再嘱咐：“澹律师，今天要麻烦你了，但是不管怎么样千万不要提家暴的事情！他们想要点钱，我就给他们，权当是花钱消灾了。”

　　澹影心想如果真的能这么简单就解决，也不至于要对薄公堂了。

　　“我们今天先看看情况吧，对方既然能想到问你要股份，肯定不会那么好打发。”

　　后视镜中柳晶莘的脸色一下子沉重下去。

　　到了法院，距离9:00开庭还有十分钟，一直没见被告人陈天骄过来，等待中的柳晶莘有些焦躁，澹影安抚她稍安勿躁：“刚才法官已经打电话确定被告人会出席了，你别急。”

　　直到开庭前两分钟，陈天骄才带着他的律师和一个年老妇女来了。

　　柳晶莘看到那个衣着鲜艳的妇女，直接扭过了头去，对澹影说了句：“那就是陈天骄他妈陈茉莉，势利得很，不知道她来干什么。”

　　虽然柳晶莘不想和他们打招呼，陈茉莉陈天骄母子却主动过来招呼，陈天骄笑着说：“好久没见，你躲在哪儿呢？今天可算见着你了。”

　　柳晶莘明显不想跟他对话，只等着直接入席。陈天骄却不依不饶，虽然是笑着的，语气却阴狠起来：“敢告我···我他妈早想跟你离婚了！以为自己是什么好女人呢？今天就非得把你那点破事都给你讲出来！”

　　澹影警告道：“被告人，这就快开庭了，法庭之上，注意你自己的言辞！”

　　陈茉莉尖声骂道：“人家夫妻离婚有你什么事儿啊！瞧你嚣张的，不把自己当外人，你们勾结起来针对我儿子，今天就让法官看看你们的真面孔！”

　　澹影吃惊于他们的理直气壮，仿佛真的好生无辜。冷静的拽住了要上去反驳的柳晶莘，说道：“快开庭了，别跟他们争这些，没用。”

　　书记员就位，原告人及其代理人，被告人及其代理人入席，审判长和审判员入席。

　　澹影读完起诉书，被告人代理律师就开始答辩：“虽然原告和被告双方的确有感情问题，但这并不是不可调和的，被告人一直在为家庭的幸福做努力，虽然工作繁忙但仍然每年按时回家，并且负责了大部分的家庭事务，对双方的父母都尽到了充分的赡养义务······”

　　柳晶莘在下面咬着牙瞪着对面那对无耻的母子，低声恨恨道：“什么负责家务！家里的阿姨都是我请的！什么赡养！我爸妈都在国外呢，他赡养什么了！”

　　澹影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我知道，别急。”

　　之后的出示证据环节，被告人代理律师请求让证人陈茉莉出庭。

　　代理律师问：“陈茉莉，请问你的儿媳妇柳晶莘平日里对家庭事务承担的多吗？”

　　陈茉莉立刻回答道：“她哪做过什么呀！都是我儿子操持着家里里里外外的，平时也都是我儿子一个人来看我，都见不着她人影儿！”

　　代理律师问：“那原告人平时在忙些什么呢？”

　　陈茉莉说：“她就知道她的公司，完全不管我儿子，我儿子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过二心，她倒好，整天和那些老总吃吃喝喝的，半夜也不回家，谁知道她整天和那些男人做些什么呢······”

　　柳晶莘脸色青白，愤怒的指着她怒斥：“你胡说八道！要不是我挣钱，你儿子哪有那些钱给你买人参给你治病！你良心死了是吗！”

　　审判长敲锤警告：“原告人！注意法庭纪律！”

　　澹影赶紧拽住柳晶莘，示意她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代理律师继续问：“那原告柳晶莘和被告陈天骄为什么一直没有孩子？也是因为原告忙于事业，不愿意生孩子吗？”

　　陈茉莉一下子抹起眼泪来：“她不只是不愿意生啊！她刚结婚那会儿怀孕了，就到处去和老总吃饭喝酒出差，搞得孩子掉了，她还一点都不心疼，照样跟老总厮混，就我儿子自个儿伤心。你说这感情能好吗，这个女人毒得很，连自己孩子都没有半分感情的······”

　　柳晶莘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变得尖利起来：“你胡说——你胡说什么东西！明明是你儿子打我！要不是他打我孩子怎么会掉！”

　　审判长再次敲锤：“原告！注意遵守法庭秩序！控制你的情绪！”

　　澹影用力拽住柳晶莘，低声说：“别激动！这只是证词！我们有他家暴的证据！”

　　柳晶莘红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总算攥着拳忍了下来。

　　澹影抬头对审判长说：“审判长，被告方证人一直在对原告进行毫无证据的人格污蔑！本代理人对此提出抗议。”

　　审判长点头：“抗议有效。证人只需要回答问题，禁止污蔑。”

　　虽然抗击有效，陈茉莉收敛了很多，但陈茉莉陈天骄母子提前做好了配合，一股脑的想着怎么将狠毒无情的帽子扣在柳晶莘头上，之后被告人代理律师又对柳晶莘忙于事业不顾家庭不赡养老人这一块大做文章，将感情不和的责任全都推到了柳晶莘身上，摆明了不愿意离婚。

　　如果这样下去，这婚铁定是离不了的。

　　澹影低声和柳晶莘沟通：“你看到了，现在这种情况，如果不说出来家暴的事情，就没法成功离婚，你决定，要不要离婚？要的话，我们就必须变更诉讼理由。”

　　柳晶莘深深吸一口气，望一眼对面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母子，又急又气，眼圈通红：“一定要离！”

　　澹影立刻以变更诉讼理由为原因申请下次开庭。

　　刚从法庭上下来，周围的法官法警都还在，就听陈天骄忿忿不平指着柳晶莘骂骂咧咧：“什么下次开庭！你他妈就是想拖着老子！拖了老子这么多年还不够！拿点小钱就想把自己男人打发了好开启你的人生第二春！你就是个蛇蝎心肠——”

　　周围的法警法官都瞪着眼睛看过来，柳晶莘一直压抑的情绪在这些目光注视下彻底崩溃，厉声嘶叫：“你闭嘴！王八蛋！闭嘴！”

　　陈茉莉一下子跳起来：“谁不讲良心谁是王八蛋！你个狠毒女人把自己家折腾到法院来！就是想让我儿子变成笑话！下不了蛋的母鸡你猖狂什么？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谁娶了你谁倒大霉！”

　　陈天骄哼哼着说：“那么点小钱都不舍得，你就乖乖把我要的给我哪有那么多事，真是欠······”

　　澹影厉声喝道：“在法院里就敢公然敲诈勒索，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敢在这里找茬撒野！”

　　陈茉莉陈天骄被突然出声的澹律师吓了一跳，旁边的法警也冷淡板正的警告：“禁止在法院喧哗！”

　　那对母子终于没再嚣张猖狂，两个人窃窃私语不知道在嘟囔什么，陈天骄临走前还指着柳晶莘威胁：“毒妇，你等着！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

　　柳晶莘浑身发抖，只觉得从未这样丢人过，要不是还在法院里简直想直接哭出来，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居然还能到这种地步，叫人心冷恐惧得简直不知道怎么走出去···怎么继续生活下去······

　　这时肩膀上突然搭了只手，与此同时一杯一次性水杯盛着的热水递到她面前，她茫然侧头，看到澹影平静的面容，对她开口道：“喝杯热水吧，法院里给的，喝点热水我们再走。”

　　接过热水，手心一下子被灼灼的温暖刺激到，柳晶莘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双手冰凉全身冷汗，双腿都在打战，苦笑道：“谢谢你澹律师。”

　　澹影朝外面指了指：“该谢谢法官，法官看你不太舒服，让助理拿来的杯子，我才有杯子给你倒热水。”

　　法官？柳晶莘呆住，一向自信的脸上竟然出现了惶恐的表情，仿佛有些受宠若惊。

　　澹影理解，对任何一个鼓起勇气坐在法庭上的人来说，法官都是神圣而不可触碰的存在，叫人不自觉庄严起来。

　　她低声安慰柳晶莘：“法官阅人无数，不会听信他们那几句鬼话，你放心。咱们来法院打官司就要坚强一点，不能叫人几句话就骂到心里去，不然就着了他们的道，平白无故损失了好心情。”

　　到底是商界巾帼，定下心来，喝完热水，转眼间又是那个笃定利落的柳晶莘，踩着高跟鞋和自己的律师一起翩然离去。

　　澹影约摸着柳晶莘应该很快就会彻底下定决心，早做准备总是好的，刚回到律所就把那天整理好的家暴证据又做成证据列表确认一遍，只是想到陈天骄母子离去时候的各种威胁语气，心里总觉得不安，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虽然严谨的法律人不该相信莫须有的所谓‘感觉’，但谨慎行事总是更周全一些，想想还是打电话提醒一下柳晶莘最近最好不要回家去住，公司里也要加强防卫才是。

　　电话拨通了，接听电话的人却不是柳晶莘。

　　是个陌生女子声音：“喂，你好，请问你是？”

　　澹影：“你好，我是柳晶莘女士的律师，请问你是？柳晶莘女士在吗？”

　　“奥奥，原来是澹律师，我是柳姐的助理小许，柳姐现在可能不太方便接电话，您有什么事需要转达吗？”

　　那头突然响起柳晶莘的声音：“不，我来接，电话给我。”

　　接听电话的人换成了柳晶莘：“澹律师，你打来得正好······”

　　话刚说了半句，就泄露了强忍的哽咽。

　　澹影心里一跳：“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你在哪里？”

　　柳晶莘努力平稳声音：“我在公司里，在我自己的办公室里，陈天骄刚才带人来过了，把我办公室砸了，还打了我，我现在，不方便动弹。”

　　澹影一边飞快的往外走一边急切的问：“伤得重吗？快打120！你助理呢？保安呢？为什么都不拦着？”

　　柳晶莘疼得嘶了一声：“不要紧，我公司里的人都还以为我和他是夫妻，就没拦着他找我，我办公室在最顶楼，他打我没人听到···要不是小许正好闯进来，都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杀了我······”

　　澹影越听越后怕，催促她赶快打110报警，再打120急救，然而柳晶莘坚持拒绝，只要她赶快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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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澹影赶到她公司的时候，只见公司里人人都还坐在各自的位子上，看起来一片秩序井然，却有很多人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聊什么，几个前台女员工瞧见她急匆匆进来了，就问：“你好，请问找谁？”

　　“我找你们总经理······”

　　那几个前台女员工立刻脸色有点微妙：“你有没有预约啊？我们总经理现在在忙不太方便见没有预约的······”

　　澹影奇怪道：“你们总经理刚刚和我通了电话让我过来的，现在在忙在开会吗？”

　　前台摇摇头：“我们怎么会知道柳总在忙什么呢，柳总说在忙那就是在忙了。”

　　幸好这时小许看见了澹影，就赶上来问：“澹律师对吗？请跟我来。”

　　电梯到了第十层，一片僻静，偌大一层楼，竟然除了总经理办公室只有一间一间的资料室会议室，除了澹影小张柳晶莘，一个人也没有。

　　刚进办公室，澹影就呆在了原地。

　　拆迁队也没有这样的破坏力！

　　整个办公室能碎的全碎了，不能打碎的也全都打瘪打变形，地上全是玻璃渣子和瓷器碎片，破碎揉皱的文件纸张到处都是，地板上还被泼洒了不明液体，闻着像是劣质的油漆······

　　澹影绕到办公桌后面，看到了靠在桌子下边的柳晶莘·······

　　她被骇得一下子捂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