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柳晶莘篇-隐痛难言

　　澹影扶额，十分后悔自己今天加了班，摊上这档子事儿。

　　对面盘着头发披着真丝披肩的体面女人满脸紧绷，端着澹影倒的茶，恨恨的喝了一大口，‘砰’地一声放在桌子上：“我要跟他离婚！这婚早八百年就该离了！”

　　澹影殷勤的端着小茶壶给师母把茶续上，心里哀叹，她真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成了正式律师后接到的第一个案件居然是师父师母的离婚案。

　　澹影师父李民徽，以前是正道律师事务所的民事诉讼律师，各种商事纠纷合同官司离婚案子侵权案子打了整整二十多年，两年前开始带着刚毕业的澹影，指导了整整两年，直到今年年初，确定了澹影开始独立办案，才退了律所，去本市的公法大学任教民法教授。

　　澹影对他尊敬感激，把李民徽老师当成家中长辈一样逢年过节经常问候，即便是李民徽老师离开律所之后，俩人的师徒情分也没淡漠一点儿。所以，师母要委托的这个案子就是打死澹影她也是不敢接的。

　　好在，师母也不是真要离婚，不然来找她这个压根不敢接的律师来干什么······

　　师母喝着茶润了嗓子，嗓音又提高了一倍：“小影，你别不当回事啊！这个案子你必须帮我！他虽然是你师父，我可比他疼你多了！咱们还都是女人，你得跟我站在一个战壕里！打击这些抽烟喝酒的臭男人！”

　　澹影讪讪的笑，询问道：“是···男人抽烟喝酒有时候是挺恼人的···师母你跟我说说，师父咋了？又偷偷抽烟了？”

　　师母找着了口子，一口气爆发了：“他现在可不是偷偷了！人家现在当上教授了，正大光明的带一身烟味儿回家！还说我不讲理，就是根本没把人的话放在心上！没把我当回事儿！算算算，我也不跟他过，你给我弄一份离婚协议书，我拿回家给他签字！”

　　澹影尴尬的咽了咽：“您先别急，聚餐时候身边人要是抽烟的话，身上也会沾上烟味儿······”

　　师母一下子瞪大眼：“你是说我冤枉他了？你也觉得我的错？我做好饭在家等着他我还错了？得，我看我是找错人了，你个小白眼狼只会帮你师父说话！我不用你了，你们律所还有谁？我找别人委托去！”

　　说着就把茶杯放下，拿起包就要走，澹影赶紧‘诶诶’着拦下。

　　师母冷哼一声，又坐下：“我走的时候你师父可是一点都没拦我！我说要来找你离婚他也不吭声，这就是答应跟我离婚了！这个婚我就离！必须跟他离！”

　　澹影顿时就明白了，师父这是把她当成挡刀子的了，放着师母来她这儿撒气，让她应付师母呢！

　　可怜她被坑了也得应付，借口去上个洗手间，赶紧打师父电话。

　　“师父！师母来我这儿了！要跟你离婚呢！您这是，咋搞的啊？”

　　李民徽叹口气：“你师母让我戒烟，我好不容易放出去，就多抽了几根。”

　　澹影小声的喊：“她能不让您戒烟吗！您都肺炎了！还抽烟，她能不担心吗？我看师母真的挺生气挺难过的，我一个小辈可没办法应付对师母，您赶紧来吧······”

　　那头李民徽的声音一如过往教导澹影的时候，稳重，成熟，笃定！

　　“不急，你帮我把你师母哄回家来就行，我要是真亲自去接她了，你师母才闹呢。你就跟你师母说，说不定我现在正在家抽烟呢，她肯定急得都坐不住。”

　　澹影沉默了一瞬间，师父是怎么能用这么笃定的声音教她怎么算计师母的？

　　“您真是老辣，太老辣了。”

　　澹影刚进门，就看师母一双眼盯着手机，笑着说道：“哎，师母还没吃饭吧？咱们等会儿一块去吃饭，师父在家里肯定也吃过了，现在一个人在家里，估计正抽着烟看着电视呢。”

　　正盯着手机看的师母动作顿了一下，猛地想起来什么，一下子拎着包站起来：“对，他肯定在家里抽烟呢！我就说他怎么不拦着我呢，肯定都巴不得我赶紧走！”

　　师母已经走到门边，又有些别扭的回头说：“我先回去看看，回头再来，你可得帮我啊！”

　　澹影送到律所门口，嘴里一直答应着：“一定一定，我不帮师母我帮谁？”

　　澹影目送着师母坐的107路远去了，才暗戳戳的掏出手机，写短信。

　　“师母已经回家去了，请做好准备！”

　　选择师父，点击发送。终于完事儿了。

　　澹影趁着出去这趟，找了家中式自选快餐店，选了番茄炒蛋，杭椒小炒肉，一碗大米饭，等到吃完，一看午休时间只剩下10分钟了，赶紧回律所。虽然现在手里还没有案子，但是之前跟着师父做的几个案子还没有整理成档案，案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她得提前做好准备。

　　一路经过几个律师的办公室都还没人，倒是刘谨文主任的办公室声音挺大的。

　　澹影本来想经过就过去了，没想到主任居然没关门，从没关的门一抬眼，正好瞥见里面端坐在沙发上的女客户。

　　穿着一身比律所里的女律师还工整的黑色正装，一头暗紫色卷发虽然是披散着的，但是用紫水晶发夹打理得干净利落，上身黑色小西服，下身纯黑色的包臀裙，身材高挑，保养得当，脚上一双后跟高高细细的尖头鞋，翘着腿，脸上也带着墨镜，看着气势十足。

　　澹影跟着李民徽做案子的时候，也见过许多人，什么样的人来寻求法律帮助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既然不是自己的案件，就不应该多看，她只瞥了一眼就别过头准备走了。

　　“这不是有女律师吗？”

　　身后有女声问道，不过问的不是澹影，而是主任刘谨文。

　　刘谨文笑呵呵的开口解释：“这是刚独立的年轻律师，没什么经验呢······”

　　那道女声直接说：“办着办着不就有经验了吗？这位女律师，你等一下。”

　　她是直接对着门外的澹影喊的，澹影回过头来，看着那张戴着墨镜保养精致的脸，再看看一旁欲言又止的刘主任。

　　刘主任也说：“澹律师，你进来一下，认识一下柳女士。”

　　澹影这才进去。

　　刘主任很郑重的伸手介绍那位柳女士：“柳晶莘，咱们市的女性精英，今年市里刚选的十大杰出女士，就有柳女士，这是我们律所的澹影澹律师，刚开始自己接案子，还没什么经验。”

　　柳晶莘。

　　这个名字让澹影一下子想起来在网上看到的报道，顿时对应起来眼前戴着墨镜的精致女人和当时报道上最显眼的中间位置的漂亮干练女强人，即使透过墨镜也能想象得到她精致的面容，点头笑道：“久仰大名。”

　　柳晶莘主动伸出手：“我也是，还要辛苦澹律师了，我打算委托澹律师一个案子。”

　　澹影与她轻轻握手：“柳女士有需要，我们律所肯定会尽力提供帮助。”

　　转眼望了一眼刘主任，有些不明所以，委托案子？给她？这么突然？

　　刘主任也是一脸惊诧。

　　上前笑着指着澹影说：“澹律师刚开始办案，还不知道怎么接触人呢，柳女士的案子我们肯定要好好负责的，找个经验丰富的大律师，再带上澹律师······”

　　柳晶莘很有主见：“不用了，不是什么大案子，不用这么麻烦刘主任，就让澹律师负责就行，既然澹律师开始独立办案了，那肯定是有这个能力的。”

　　刘主任这回也不好再说什么。

　　转头对着澹影说：“那你可得好好尽心尽力啊。”

　　话是笑着说的，眼睛却根本没什么笑的意思。

　　澹影点点头：“好的，一定。”

　　回到办公室一路上越想越不对头，自己就是个经过的，以前也没认识过柳晶莘，怎么就突然委托给她了呢？

　　柳晶莘这样身份的人的案子，代理费肯定是少不了的，最重要的是给这种有一定社会影响力的人士做代理人，也会更容易提高自己的业界知名度。

　　按理来说无论是律所还是柳晶莘都不会把这案子交给她一个刚独立的小律师才对。

　　想到自己经过时候的情景——好像是刘主任正在和柳晶莘谈着呢，热情巴巴的，估计是打算亲自接受代理委托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柳晶莘就突然指定了她。

　　澹影摸摸脑袋，不明白就算了，既然当了人家的代理人，那就好好办。这是她独立办的第一个案子，一定要好好办，给自己一个好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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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四点半的时候，澹影收到了周隽的信息：

　　“澹律师，晚上能赏脸共进晚餐不？”

　　澹影一笑，回复道：

　　“准了。”

　　周隽是河海市的警察，澹影刚毕业的时候跟着师父去警局办案认识的，李民徽虽然主要是办民事诉讼的案子，但是无论是刑事诉讼还是民事诉讼，都要和公检法多方沟通的。

　　那次李民徽接了个侵权损害的案子，去拘留所里和伤人者谈谈赔偿的事情，结果没想到那人精神上有问题，谈着谈着就想对李民徽动手，一拳头直接冲过来，在旁边的澹影早就觉得那人情绪不稳定，眼疾手快的拎起文件夹就朝那人手上砸了过去，直接把那人一拳头砸散了。

　　当时澹影后怕得很，还是赶紧护在李民徽面前，喊着：“师父，赶紧走，赶紧走！”

　　那人还想挥拳头上来，就直接被周隽制住了，穿着警服的高挺警察冷笑一声：“还想犯事儿？是警察不好使了还是兄弟你飘了？”

　　警察就是警察，三下五除二的把那人制住了，让人看好了。

　　周隽回头看看吓得眼眶都红了的澹影，笑了笑：“小姑娘，挺勇敢啊。”

　　澹影声音还有点颤：“尊老爱幼···应该的···”

　　身后李民徽挑着眉问：“哎，我老吗？”

　　澹影：“···您不老，我就是，手快。”

　　周隽和周围的警察看这师徒有趣，哈哈大笑。

　　之后再碰到李民徽带着澹影来警局办事，就经常笑着招呼，有时候澹影留在律所没跟着去，周隽总是问一句李律师您那小徒弟呢？时间长了，李民徽有时候都拿周隽和澹影开玩笑。再后来，就不是玩笑了。

　　想着晚上要一起吃饭，澹影就赶紧提高效率，把委托书看了一遍，了解一下基本情况。

　　柳晶莘委托的是离婚案，基本情况上只写了一些双方的基本信息，柳晶莘，32岁，是做家居工艺品企业的，独自创办了‘柳扶风’家居工艺公司，名下有一栋别墅、一套公寓和柳扶风家居工艺公司60%的股份，男方叫陈天骄，36岁，是名银行工作人员，名下也有一套公寓，是和柳晶莘共同所有的，两人结婚五年，没有孩子，一起居住的公寓是两人共同所有，但当初是柳晶莘出资购买，陈天骄负责装修，对于具体离婚原因写得很概括，就只有一句“感情不和，和平离婚。”

　　柳晶莘刚才把委托书留下就先走了，让澹影直接签字就行，她明天过来拿。看来明天还是要找柳晶莘好好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澹影拿着委托书去找主任，按照所里的规定，接受委托必须要有委托书，委托书要在所里备案一份，防止委托纠纷。

　　主任抬头瞟了一眼澹影已经签字的委托书，重重地出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澹律师，你这是第一次自己办案子，可得多注意啊，柳晶莘是大客户，人家做企业的，案子多得是，这是第一次找咱们律所，办得好了，人家以后才会多来，办得不好，那就是把咱们律所的招牌给砸了。”

　　澹影明白，点点头：“我一定尽心尽力。”

　　主任‘嗤’了一声：“又不是尽心尽力就行，你得知道经验的重要性，好多事儿就是得靠经验，光是一股子冲劲是不行的，你年轻，没经验，要是碰着什么问题，就赶紧问问律所有经验的律师，别自个儿盲目解决了，虽然是独立办案子，那也是都带着律所的名号的，办的每一个案子，说出去那都得加上正导律师事务所这么个前缀，办坏了，那律所也要替你担责任，你明白吧？”

　　随着刘主任‘嗤’的那一声，澹影觉得心里仿佛被刺了一下，但主任说的有道理，她还是点点头：“我明白。”

　　签了委托合同书，备案好了，澹影才收拾东西，刚出律所就看见靠在车边抽烟的高挺男人，穿着黑色连帽卫衣配着牛仔裤，看着都不像是二十六岁的人，倒像是个男大学生。

　　周隽正抽着烟呢，抬头一望就看见她走过来，赶紧把烟给掐了。

　　澹影从他手里拿过去那还剩半节的香烟，冲他摇了摇，抬头瞅了他一眼，又无奈又调侃，上次说要戒烟的是谁来着？

　　周隽挠头笑道：“大人，我错了。”

　　赶紧打开车门，做出恭请的手势。

　　澹影犹豫了些，还是说道：“不是我唠叨你啊，你上次自己让我监督你的。你一个警察，在公共场合带头抽烟算怎么回事？下次忍不住了，也不能在公共场合抽啊。”

　　周隽握方向盘的动作一顿，抿了抿唇，认真点头：“对，你说得对，下次绝不会了，不，绝不会有下次了。”

　　周隽开车带澹影到新开的烤鱼店，点了藤椒口味的金宝鱼，配上豆花和菌菇，香得一塌糊涂。

　　周隽：“这个鱼其实做法也很简单，先把金宝鱼炸过一遍，然后直接放到藤椒锅里烤着，主要是这个藤椒里面配的辣椒好，是杭椒配青花椒加了孜然，你喜欢的话我回去学一下。”

　　澹影嘴里正忙着啃香菇，愣愣的看他一眼，咽下去香菇，连忙答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自制烤鱼就拜托你啦周大神！”

　　周隽笑眯眯：“正好我爸妈来这边谈个生意，我就让我爸妈在我家住几天，你这两天有没有空来家里吃烤鱼呀？”

　　澹影筷子一顿，抬头笑笑：“叔叔阿姨来了，那你就好好陪叔叔阿姨，我正好刚接了个案子，是我自己接的第一个案子，还挺忙的。”

　　周隽也没说什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

　　想到柳晶莘那张几乎空白的情况说明，澹影突然想起来，自己虽然不怎么和商事打交道，周隽家里也是做企业的，说不定比她还了解些。

　　“有的，柳晶莘你认识吗？我不太了解做企业的，只知道她形象挺正面的，今年刚被评为十大杰出女性之一，好像不仅企业做得挺好的，平时募捐的时候也很积极，其他的就不太清楚了。”

　　周隽有点惊讶：“柳晶莘企业里不是有专门的法律顾问吗？怎么去委托你们律所了？”

　　澹影抿了抿唇，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说，离婚这种事儿，柳晶莘肯定是不愿意让自己公司里的法律顾问来负责的，所以才来委托正道律师事务所吧。

　　周隽敏锐得很：“是不是委托的是公司之外的私事儿？不会是，离婚吧？”

　　澹影叹口气：“您这个脑子啊，不愧是刑侦队一把好手。”

　　周隽脸色一开始很惊讶，想了想，反倒淡定下来了：“也正常，她老公不是支持她事业的人，在一块儿估计是挺累的。”

　　澹影：“你跟我说详细点，说你拿得准的，我是真不太了解她。”

　　周隽‘哇’地一声：“她委托的律师不会是你吧？”

　　澹影点点头，指了指自己：“对呀，就是我呀，怎么的了？”

　　他要是敢说一句瞧不起她打击她的话···澹影已经默默地把高跟鞋的鞋跟对准了他的脚。

　　周隽：“唉，大人这么快就有大客户了，您事业上升太快，小的好有压力呀。”

　　澹影奇怪：“你有什么好压力的？”

　　周隽：“那当然有压力了，事业要是不如老婆，怎么养老婆呢？”

　　桌子下，澹影面带微笑踩了下去。

　　周隽痛呼：“嗷！家暴了！公开场合家暴了！”

　　澹影：“快点给我好好介绍！不然我用刑了！”

　　周隽：“脚下留情···柳晶莘的确是个大客户，她是出了名的口碑好，跟她做生意的都比较放心，我爸妈装修家里的时候也买过她的产品，而且主要是她的售后服务特别到位，做生意的，质量好的不少，价格低的也不少，但是性价比又高，又愿意负责到底的，真不多，柳晶莘一开始创业的时候也不太容易，但是这种有品德的商家都是有后劲儿的，只要她站住脚，就肯定能发展下去。不过，她结婚之后明显就有点，嗯，怎么说呢，比之前显得要艰难。”

　　澹影：“是公司发展比之前要艰难吗？”

　　周隽：“不是，就是柳晶莘自己比较不容易，他们公司的员工有一次直接报警给我们局里，就是因为她老公去公司里又摔又砸的，我当时也去了，你看，如果是个支持老婆的，怎么会去老婆公司里打打砸砸的呢？嘴里说的话也是十句话八句都在骂。”

　　澹影一怔：“后来呢？”

　　周隽：“后来我们就先把她老公控制住，柳晶莘就从外边儿赶回来了，说是不追究，把她老公带回去了。”

　　澹影莫名有些生气：“他都直接去人家公司里打砸了，你们怎么不拘留？”

　　周隽无奈：“那也得人家老婆让啊，夫妻之间的事情，警察有时候真是不好插手。”

　　澹影沉默了一下：“他们当初为什么会结婚？”

　　周隽笑：“这个我哪儿知道？当初愿意结婚，那就是当时愿意在一起，愿意在一起，不愿意在一起，都是常事。”

　　一顿饭吃下来，澹影原本心里的压力减轻不少，回到家，自己又去了解了一下柳晶莘的相关资料：

　　柳晶莘自24岁创办了柳扶风家居工艺公司以来，好几年都拿到了本省家居类产品销量第一，被评为口碑第一名的家居用品品牌，还出口到了美国英国，28岁申请并取得了‘柳扶风’商标权。虽然自己没有孩子，但是常年支持偏远地区的孩子的教育事业，每年都拿出一笔钱专门给偏远地区儿童购置学习用品，这两年还在本市的第一中学和实验中学设立了‘柳扶风’奖学金，用来激励品学兼优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