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5章 指腹舒眉

　　是夜，凉春坐在莫怀宁的屋子外头，左手边摆着些瓜子瓜果，右手边端放着的是计时的漏壶，她磕着瓜子抬着望着月亮，今日的月亮偏圆了些，那日这月亮也是如此，想来也是奇怪那一日距离今日快有十年了，她竟样样都记得清晰，例如那一日槐杨林的风闻着有丝丝野菊花香味。

　　这院落里的一切似乎也都如旧，她在红坊时时常会想起端木府的日日夜夜，可大多带着恨，带着怨，所以从不去想几位哥哥，也不去想怀宁，总觉得那样会让她的心软下来。毕竟父母的惨死让她的心中不能再存几分慈悲了。可遇到遇到大哥时她只记得每次雨季淮南多雨的日子，大哥为了不让她湿了锦鞋都是背着她去学堂。遇到二哥时，她能记着的时她偷溜出府玩耍时遇险总是他挡在前头。遇到三哥时，她会想起那年她弄丢了心爱的珠串他寒冬腊月在池里给她寻的样子……

　　怀宁比她要安静，凉春那时候总来她的院子玩耍，夏日里躺在凉亭里，晨夕姑姑会给她们隔着冰扇扇子，而她怕热得很，手里连书都是怕拿的，怀宁特意将文章读得响亮，那是知道凉春向来记性特别好，听了两三遍就能记下一篇文章来，就这么她读她默记的过了一整个夏季，后来怀宁坏了嗓子，她便不敢再偷懒了。

　　屋里传来了咳嗽声，凉春收了收神，瞧了一下右手边的漏壶，心里盘算了一下时间，心中记下了，这是今夜莫怀宁入睡之后的第五次咳嗽，每次间隔的时间几乎差不多，她大底能够把握那蛊虫的活动规律了。

　　凉春收拾左手边的瓜果，再提起右手边的漏壶想着该去睡个觉了，忙了一日明日许是更会忙些。此时却听莫怀宁的房门开了，晨夕姑姑披着长衫走了出来，与凉春对视一眼两人浅浅一笑，“让姑娘辛苦了。”

　　“我是个大夫，不过拿人钱财做些该做的，姑姑莫要这般客气，倒让我觉得白日里狠狠敲了两位少爷一笔有些良心不安了。”

　　“姑娘说笑了，我家小姐病了这么久，姑娘定是要费许多心力，我伺候小姐这些年说来很是羞愧没存下多少银两，不然定也要好好酬谢姑娘的。”晨夕姑姑诚恳，她是莫怀宁娘亲的陪嫁丫鬟，自幼莫怀宁就是她一手带大，说是主仆情谊更像是母女情分，若是可以她愿意舍弃一切救了莫怀宁。

　　凉春浅笑，看来都将她看做一个财迷了，“姑姑莫要客气，等你家小姐病痊愈了，且做些紫苏芋头糕来吃就算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

　　晨夕凝眉，一脸惊讶，“姑娘怎么知道我会做紫苏芋头糕？”

　　凉春真觉得该嚼烂了自己的舌头，许是今日感怀晨夕姑姑对怀宁的不离不弃，便松了心房，想起幼时与怀宁在这院子里玩累了总能吃到晨夕姑姑做得紫苏芋头糕，那是她最馋嘴的糕点之一。

　　“在小厨房听他们说的，我向来爱听写碎嘴。”

　　晨夕姑姑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等我家小姐好了，我定足了姑娘这心愿。”

　　凉春觉得晨夕姑姑此时的笑慈祥得有些过分，许是想到怀宁能痊愈心中安慰欢喜吧。正与跟她打声招呼准备回房去睡之时，小院的门开了。

　　“这么晚是谁啊？”晨夕姑姑刚准备开口问，凉春记得这脚步声，轻轻说了句，“姑姑是二公子。”

　　果然，越来越近的那一身黑影到了跟前正是二公子端木翎，他与晨夕姑姑交换一个眼神最后落在凉春身上，晨夕姑姑定是能领会他的意思，看来是来寻凉春的。

　　“二公子，去偏阁吧，我去煮壶茶水过去。”晨夕姑姑说完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往小厨房走去了。

　　凉春一脸的好奇，“这么晚你还来找我，是出了什么事了？”

　　端木翎的神色暗沉得很，看着凉春的眼神有些深邃，半晌只说了句，“陆大夫死了。”

　　凉春随端木翎去了偏阁，一直到晨夕姑姑将茶水送进来端木翎未开口再言半句，而凉春则一脸坦然的嗑瓜子，得了茶水先喝了一小口，不禁心里暗自夸晨夕姑姑心细，知道她吃的都是生火的东西，给她泡了一壶菊花茶。

　　“你早就知道是吗？”端木翎还是按耐不住先开了口，而凉春此时才合起茶杯淡淡说了一句，“我与你说是蛊毒之时，你不也就知道了嘛，只不过如今得了铁石的证据，心里有些不通畅而已。按理说这陆大夫被你赶出去也不会这么快被杀，应是会安排一个自残或者意外而死的结局才是。你如何这么快得知的，莫不是你一直遣人跟踪他？”

　　端木翎不得不承认凉春的聪明，从头到尾都猜的十分准确，他遣人跟踪了陆大夫，想知道他到底是不知还是为人指使。这陆大夫算是聪明的，被他赶走之后竟然也没有多纠缠，收拾了包袱就要远走，可是他的命不好，还是未逃过一劫。

　　“知道是什么人杀了他？”凉春似无意的追问，感觉并不是太好奇。

　　端木翎没有回答，凉春未再追问，心中想着看来他是知道了，既然他不说那便不说好了。

　　“二公子，我忙了一整天了，就不陪你了，你若是还有什么想不通的，继续在这里坐一会儿也是好的。”凉春正欲起身，端木翎却开口了，“你不担心下一个是你？”

　　“要杀了我？”凉春走到端木翎面前，“那要看你愿不愿意让我救你表妹了。”

　　“感觉你像是什么都知道，感觉你像是什么都不怕，我最不喜欢这样的人，可我不讨厌你。”这是端木翎的真心话，凉春知道，此刻的他对自己的好奇与不解远胜过那个凶手，而那句不讨厌让她心情甚好，她伸出手在他的眉头轻轻的舒展开来，“二公子，这世上有许多事不顺畅，就别再堵了自个儿的眉心了。”

　　端木翎一怔，瞬既抓住了她的手，“你到底是谁？”

　　“我？难道你大哥未曾告诉你，我曾是花柳巷红坊的一个丫鬟，如今是赖在北陵王府白吃白喝的客人。”

　　凉春走了，端木翎觉得那背影清凉得很，只是方才她指腹在眉间一扫的那刻，与她，竟十分相似。